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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天日王朝天景十三年腊月,天日与锡勒在边境正式摆开了庞大的阵仗,天日派出了他们骁勇善战的太子凤九天,率领三十万天军,铺天盖地而来,锡勒的大将同时也是身为皇亲的王爷纳可烈,率领二十八万草原子弟。

天景十三年十月,锡勒王爷纳可烈曾代表锡勒吊丧我朝慈安太后,天景帝与之相谈甚欢,并特意为他在冷寂多年的天凤宫举办辉煌一时的宴会,睿王夫妇风采无边,并在宴会上与纳可烈互表欣赏之意。此后纳可烈突然回国,原因不明。

两员龙虎之将,都是天下闻名的善战之人,又兵力相等,棋逢对手,一时都按兵不动,暗中侦察对方,形成了拉锯的架势。那草原士兵一年中有大半年经历的是冬天,所以虽然只是薄薄的皮甲护身,却并不畏冷,而那天军身着保暖崭新的棉甲,手执崭新锐利的兵器,倒也不再像往年那样难挨苦冬,一时间两方竟然僵持不下,谁也不敢妄动。……

——《圣武长纪》

无情的冰雪愈演愈烈,草原上一片肃杀冷酷,枯黄的草被厚厚的雪埋在下面,等待来年的复苏,极目远去,数十里路雪白空透,一望无际,天连着地,地接着天,几乎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再加上空气中不安的因子在颤动着搅乱每一个人的心,这趟送行之旅,我真的有点后悔了。

我没有料到国主会派出纳可烈,也可以说,我没料到国主已经心急至此,他竟然派出纳可烈镇守边境,就在寒冬腊月的时候。依我看,这国主跟天日的那只老狐狸皇上根本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嘛!

有了清歌的药,我不再动不动就吐血,这一个月以来身体恢复得很快,我毕竟是一个意志强悍的人,再不好的体质在我这种意志的支撑下也能成为世上最棒的身体,所以今天纳可烈出征与天日对垒,我这个天日的俘虏竟然主动上书国主要求送他一尘,在纳可烈诧异的眼光中国主答应了我的请求。

这些天,纳可烈一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几乎整天整天看不到他的人影,我并不在乎他为什么而忙,只要不是为了追捕清歌,于是我让锏影私下调查,调查的结果让我微微吃惊——锏影说,他动用了清歌的情报网,竟然也没有发现纳可烈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下子,引起了我的兴趣,看样子纳可烈对他这个猜忌心过重的皇兄,恐怕也防了一手吧!

站在北风肆掠的城外高地上,我缩着脖子,将手中的炭炉抱得紧紧的。

纳可烈看着我,他身边只跟了几十名那次我在天日看到的侍卫,听说锡勒的大军就驻扎在草原上,由以彪悍闻名的大将拉蒙尔率领,纳可烈此去,是接替拉蒙尔的位置成为主帅,而拉蒙尔则降为副帅。

其实我是有很多话要对纳可烈说的,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也打心底明白了他的为人,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草原男儿,虽然沉默严肃,却不失为光明磊落、豪迈遒劲的汉子,甚至临走也不忘拨了三十个心腹侍卫任我差遣,分明是怕没有他庇护兼牵制的我会遭到国主的毒手,冲着他这段时间对我的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要是再气他绑架我来锡勒,就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你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冻着了你,我没法跟别人交代!”纳可烈微微笑,“你有送我的这个心,我就满足了!”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吗?我是天日人,姑且不说别的,就凭我的财势,我就可以在天日占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你只要善加利用我这个人质,这场仗,锡勒完全可以不战而胜!”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不信纳可烈不懂,可是,他为什么丝毫没有为难我?害我此刻都有些内疚起来,照我的计划走到最后,无论我补偿给了纳可烈什么,都会迫使他放弃很多,甚至会带着这些伤痕一辈子。

而这些放弃的,恰恰是他现在宁可面对残酷的战场也舍不得放手的东西!

“有些问题我已经回避了很久,可是问题不是回避就能解决,反而像是这草原上的雪球,越滚越大,终于,到了我自尝苦果的时候了,如果我再回避的话,就真的不配做锡勒人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纳可烈沉稳地、意味深长地道。

“在个人与国家之间,你很难抉择吧?”我低声问。

“是很难,可是我不需要抉择,你已经抉择过了!”他突然一笑,“我纳可烈生平最瞧不起那些背后耍手段和阴谋诡计的人,自从我带你回来以后,良心日日在啃噬着我,让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现在,这一切终于就要过去了,我觉得整个人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你怎么会认为,我应该再犯一次这种错误呢?”

“是被我的冷言冷语刺激到了吧?”我终于勉强地展颜一笑。

“你还知道你那些是冷言冷语啊?”纳可烈神色间舒展开朗,的确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消沉,显出风雨过后的天晴来。

“我也是为了保护你,一旦国主知道你与我这个天日俘虏相处亲厚,过往甚密,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在相互勾结联手叛国?会不会派人暗中调查以至牵引出什么?甚至会不会在很早之前就痛下杀手?”我淡淡一笑。

纳可烈微微一愣,“你,原来是别有用意!”

“是啊,我还要麻烦你,请你给我一件你的亲人能一眼就知道是你的东西的物件,我需要一件你的信物,以便将来营救你母亲时她不会误会!”

我已经在脑子里理出一个大概了,就等着天时地利人和。

“没问题!”纳可烈爽快地伸手向自己的脖子,从皮袍后拽出一件明晃晃的金器,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金虎,张牙舞爪,十分威风。

“还有一件事,请你注意,”我将黄金虎塞进皮袍里,郑重地对纳可烈道。

“怎么了?”纳可烈被我突然严肃的神情弄得一愣。

“听说你此去是接替拉蒙尔的位置?”我慢慢地道,“那个拉蒙尔是出了名的骄傲,如果不是让他心服口服,恐怕他是不会听你的,即使你是王爷也一样。”

“我知道,但现在时间仓促,我也顾不上他的感受了!”纳可烈皱着眉头。

“王爷说哪里话来?你不但不能不顾他的感受,还要大大地关注他的一切思想动向。”

我大大地扬起一个笑脸,这是很重要的一步棋,怎么能让纳可烈在不经意间给毁了?我早就打听清楚了,拉蒙尔虽然是纳可绪的亲信,但为人比较正直,而且对纳可烈还是相当尊敬的,因为纳可烈到底也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将军,只是他没有和拉蒙尔共事过,一旦在一起,一定会产生摩擦,这时候,如果纳可烈因为都城的事而疏忽了跟拉蒙尔的交流,那我的计划可就失败一半了。

纳可烈,一定要把拉蒙尔拉拢进自己的势力里,以后怎么能轻易碰上这么好的机会?

“你是要我拉拢……”纳可烈惊讶地看着我。

我赞许地点头,“拉拢得成当然好,如果拉拢不成,那么——”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纳可烈,纳可烈皱眉。

“不行,他是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怎么能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他——”

“王爷,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是为你和你母亲的前途提一点意见罢了,其实这种种与我何干?不过,自古帝王将相难得有善终者,这其实是一个千古定理,根本不会因人而异,拉蒙尔到底是何下场,还要看他的表现,你现在急什么?”

纳可烈舒展眉头,“算了,我说不过你,到时候看他的反应再定吧!”

我眨眨眼笑了,单是此刻我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那拉蒙尔以后的日子可精彩了!

我的种树理念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锡勒的皇宫,我这段时间走动得比自家都熟了,可是,我抬头看看这个灰色冷冰冰的皇宫,丝毫没有人情味的皇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做生意,不会总是赚钱,也有赔本的时候,以前我并不在意,关键是现在的我根本输不起了啊!

这次进宫我没有看见国主,所以我直奔太后的寝宫。

灰败寒冷的宫殿映入我的眼帘。自从纳可烈走了以后,纳可绪撤了里面所有的宫女,甚至连火炉都没有送来,这里已经不是太后的宫殿,而是地道的冷宫了。

宫门口,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慢慢跨了进去。

那太后正在倒水喝,看到我进来,微微一僵,像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

“你竟喝凉水,为了跟国主赌气,如此不顾自己的身体,怎么对得起你那远在边疆的儿子?”

我一叹,第一次跟她说行宫以外的话题。

她手一抖,充满警戒地看了我一眼,神情十分紧张,眼睛不自觉地瞟了瞟门口。

“国主去城里了。”我淡淡解释。

她还是不看我不说话,也不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她了,想来想去,就是那次看似贬低纳可烈实际却是帮他说话的那次了。

“给你看一样东西。”我非常自在地走进去,本来以为以她对我的看法,根本就不可能让我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去,可是没想到她竟然静静地跟在我后面,轻悄悄地一语不发地跟在我后面。

我看着她,她静静地会看着我,此时,眼光中没有了往日的恐惧或者愤怒或者轻蔑,只是纯粹地坦诚地看着我,于是我明白了。

“看来你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后了。”我低低地笑,并不是嘲笑,只是觉得连我都被她的冷淡骗了,真是——有点不爽!

“什么奥斯卡影后?”她终于开口了,我这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听见她开口,声音轻柔好听,却也是柔中带韧的。

她的大眼睛乌黑温柔,如同草原上最柔顺的羔羊的湿润的黑眼睛,绝不因为岁月流逝而有丝毫的逊色,总是在那双眼睛中看到恐惧和疏离,以至让我渐渐地疏远了这双眼睛,很少去思考那里面闪烁的柔光到底属于什么性质。

但是现在,它彻底勾起了我的兴趣。

“我家乡对于善于隐藏自己的人的一种称赞。”

笑意盎然,我破天荒跟她解释起我的话,虽然答案让现代人听到准会吐血吐得比我还厉害。

她沉默不语,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可惜,没有任何表情,半晌,她又开口,“你是要给我什么东西吗?”

“我想知道,纳可绪仅仅是因为皇位而忌惮你和纳可烈,还是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我敛起笑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淡起了一张脸。

她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自古皇室争位的惨烈,像你这样的人会不知道?”

她聪明地反问我,我一笑,“我这种人?我这种人只在乎自己获得了多少利益,并不想了解跟本身无关的事情,何况我还是你儿子绑架来到锡勒的。如果您执意不回答,那么对我并没有损失,但是您的儿子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太后,哼,是纳可烈的弱点,而纳可烈,又何尝不是太后的弱点?

她微微一怔,“你——”

“我能帮他,自然也能害他!”

我冷下声音,站起来,准备离去。

实际上,我只是做个样子罢了,但是长了一双无害的羔羊眼睛的太后又怎么会知道呢?如果她知道,她够聪明,就不会容许自己连累儿子落到如此境地了。

唉,这个时代的女人啊,教我怎么说好呢。

“是,是一件皇室的丑闻——”

太后的声音在我的背后迟疑地道。

我迎着冬日难得的照进宫门内的阳光,笑了。

手一抖,一只光华灿烂的黄金虎跃进太后的眼睛。

“这是——当年先皇赐给纳可烈的周岁礼物,是一件吉祥物,纳可烈向来不离身的!”身后,太后惊呼。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额头上浮起了三道黑线,狂汗,这个纳可烈,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了我,万一被我弄丢了怎么办?

我回头,灿烂一笑,“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她还是犹豫,但慢慢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全部真相!”

真相很简单,纳可绪和纳可烈实际上并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太后当年还没有成为皇后前,先帝爱上了草原上一个绝色的奴隶之女,并且将她带进宫中,打算将她封为夫人。

其实在草原上,对身份并不十分看重,一个夫人之名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先帝也并没有被冲昏头脑要封她为第一夫人(也就是皇后),但是即使是这种情况,依然遭到了太后的父亲的反对,太后身世显赫,她的父亲是三朝元老,连先帝都让他几分,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还没有嫁过来先帝就纳妃。

先帝无奈之下,只好先娶太后,打算再册封那女奴,可是没想到太后嫁过来后,先帝反而对她产生了真感情,把已经生下一个男孩的女奴抛在了脑后,从此,既没有册封女奴,也没有再纳其他夫人,女奴在郁郁中死去,先帝就把她的孩子交给刚生了一个儿子的太后抚养。

所有的大臣都以为日后的皇位非太后所生的纳可烈莫属,可是大家万万没想到,先帝突然驾崩,身后留下了遗旨,说是愧对长子纳可绪的母亲,并且长子也有君临天下的风范,所以将皇位传给长子。

大臣们私下议论纷纷,但是身为当事人的纳可烈和太后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毫不怀疑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而纳可绪对待胞弟和后母的态度也天衣无缝,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我仔细地倾听者每一个细节,当听说先帝是突然驾崩时,我详细地问明了当时的情况,心里大致有了一个底。

“既然您告诉了我真相,我也就摊开来说,我受到您儿子纳可烈的嘱托,在他不在锡勒都城的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照顾您,并保证您的安全,这黄金虎就是凭证。所以,日后我如果有什么安排,希望您能够全心地配合我。”

太后有些迷惘地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身为人质的我有什么能力保护她的安全,但是在我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地由犹豫到平静,终于静静地、信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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