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那样纠结忙碌,也迎来两人的婚礼。
婚礼地点定在一间私人会所,由英三公子英生出面预定。
婚礼只邀请少数至亲好友,加在一处,不过八桌。
沈家并无多少亲友,即便有,也早已经断绝往来。
若素曾象征性征求父母意见,是否要请亲友到场,若素爸爸妈妈意外齐齐反对。
“不要给小安增加不必要麻烦。”若素爸爸代妈妈发言,“他身在其位,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最怕外头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横行霸道。”
若素点点头,是,两个叔叔家的孩子,早些年就听说不爱学习,不务正业。妈妈当年汤包馆生意最红火时,奶奶曾经对妈妈说,能不能让大宝二宝过来帮帮忙,打打下手?
妈妈哪里肯答应?到底还是婉言拒绝了。
自此交恶。
后来妈妈中风瘫痪,奶奶想过来照顾,叔叔婶婶便齐齐以奶奶年事已高为由阻拦。
至于若素外祖家,当年更是恨不能登报同若素母女断绝关系,以示自家清白。
这中间的曲折,一言难以蔽之。
见父母齐齐反对,若素便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亦哲得闲,询问若素,婚礼筹备得如何时,若素指一指客人名单,“满打满算一共八桌。”
安亦哲取过名单,略略浏览,“你没有想请的亲戚朋友?”
若素摇头,“我家人丁稀少,亲戚之间也关系冷淡。”
安亦哲不由得起手揽一揽若素肩膀,“把你杂志社的同事请来罢。”
若素诧异,“可以么?不是只请至亲好友?”
“他们不是你好友?”安某人反问。
“……算——是罢。”若素也不能肯定。
安某人便拧一拧若素鼻尖,“既然是,当然要请。”
“哦。”若素便在客人名单,女方亲友一侧,添多几个名字,马马乎乎,凑齐一桌。
婚礼由英老爷子做证婚人,祝一对佳儿佳妇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安亦哲事先已经同亲友打过招呼,婚礼不收礼金,如果一定要给,请将礼金打入本埠慈善总会帐号里去。
所有亲朋俱以礼物代之。
安父安母送若素一根钻石手链,并一套珍版莎士比亚全集做结婚礼物。
“以前说好送你,阿二说你面皮薄,不肯收这么重的礼。现在小素你做了我们安家的媳妇,这套书算是我送你的进门礼,你总好收下了罢?”安父微笑。
这是个好孩子,从两家开始筹备婚礼伊始,她从未提过任何关于聘金彩礼的要求,家长说一切从简,伊便微笑同意,没有一点抵触。倒教他们老的,心生歉意。
若素这时也不再推辞,挽住安亦哲,“谢谢爸爸割爱。”
安母拉住若素另一只手,“小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和你爸爸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钻石链子好,小么什,希望你喜欢。”
若素望一眼手腕上一条碎钻镶嵌而成的手链,骇笑。
小么什?
结婚时安亦哲送她的一颗八十分大小的钻石戒指,已经要三万多,这一根白金手链,正中间一颗梨形切割钻石,旁边如藤蔓枝叶般镶满碎钻,若素即便不懂钻石,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哪里好叫小么什?
“我很喜欢,谢谢爸爸妈妈。”若素由衷说。
安家父母,不问家世,不问出身,就这样接受她做儿媳妇,是她始料未及的。
若素总以为安家会将她家祖宗十八代查得一清二楚,然后有人站出来说,我反对他们结为夫妻。
可是,竟然并未。
电视电影小说,贻害不浅,若素想。
安大哥安大嫂送给新婚夫妻酒店天桥套房三天住宿招待。
“这可是我以内部优惠价格替你们订的,万勿错过。”英杰朝一对新人霎眼睛。
若素的一张脸倏然飞红,想起七个半月前,她同安亦哲在酒店天桥套房的乍然重逢。
英生同温琅则送上蜜月旅行套餐。
“世界上最美丽的蜜月旅行地点之一,奥地利北阿尔卑斯山区小镇。西起德国瑞士交界处的巴登湖东岸,延伸蜿蜒三百公里,风景秀丽宁和,宛如天上散落在人间的一地珠宝。”英生惯常全世界游走,这时说来,仍带着无限向往,“如果不是温蒂有私房菜馆要照拂,我一定带她过去常住。”
安亦哲笑起来,“把你心头好都介绍给我,那一定是最好的。”
英三公子搂住妻子,涎颜,“安小二,我把私人珍藏都拿出来与你分享,今次总可以功过相抵了罢?”
安亦哲低头问若素,“你觉得满意吗?”
若素看一眼挤眉弄眼的英三公子,又看看温润的温琅,便笑一笑,“看在温琅面上。”
英三公子当场伏在温琅肩上,“老婆,他们都欺负我,还是你最好。”
温琅便伸手,摸小狗般,轻轻抚摩英三公子后背,十分顺手的样子。
若非在婚礼上,若素几乎要笑到绝倒。
余下安家众多亲戚,若素都不熟悉,依礼随安亦哲前去敬酒。
说是敬酒,也不过是以茶代酒。
众人仿佛早有默契,并无人为难新郎官与新娘子。
伴郎钱秘书与担任伴娘的女朋友小史,纯粹处于一种无事可忙状态。
“安市当时说得那么恐怖……”钱秘书抿一口龙井茶,“害得我在家里练习十八般挡酒工夫。”
小史听了,哭笑不得。“等我们结婚时候,你别忘记这十八般挡酒工夫。”
钱秘书一听,愣一愣,随后笑起来,“还是小史你聪明。”
等一对新人敬酒敬到若素亲友一桌,安亦哲恭恭敬敬地向二老敬酒,“爸爸妈妈,感谢你们将若素交给我,我会好好待她,不离不弃。”
若素爸爸妈妈含泪微笑,祝福这一双小儿女。
安亦哲又向同桌的帝玖空虚小水七七致意,“谢谢你们照顾若素。”
帝玖笑一笑,“安市,我们小素嫁给你,你可要珍惜,否则我们文人一支笔……哼哼……”
若素只见小水七七齐齐望向帝玖,两人四只眼睛,冒出精光,“帝编好霸气!崇拜!”
帝玖一仰头喝光手中杯子里的龙井茶,淡然一笑,“别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俱笑。
若素笑,“帝编,空虚,小水,七七,谢谢你们接纳我,信任我,教授我。这一杯,我敬你们。”
“若素,你已出师,从今以后,翻译一道,可独当一面。”帝玖微笑,任若素为他和其他人斟满茶杯,复一饮而尽。“杂志社随时欢迎你回来。”
“有帝编这句话,我以后不愁没工作。”
虽然说有大哥大嫂送的天桥套房三天住宿招待,有英生夫妻送的蜜月旅行套餐,可是安亦哲与若素,还是等婚礼结束,送别亲友后,同若素爸爸妈妈一车回到临江苑三十七号四零一室。
二老累了一天,回到家里,便简单洗漱,进房间休息去了。
留下若素与安亦哲,先是大眼瞪小眼片刻,随即相视一笑。
“我明天有外宾接待任务,一早要走,你呢?”安亦哲一边扯掉领带,一边解开衬衫纽扣。
“我要看书,长假结束以后,教授要做论文辅导,我打算多看些资料。”
两夫妻不由得齐齐笑,哪怕新婚,竟也是一刻不得闲。
“我有十天婚假……”安亦哲脱去穿了一天的西装,闻一闻上头的香烟味道,微微蹙眉,他知道若素不喜烟味,便到杂务间里取出衣架来,将西装挂起来,悬到北阳台去。
等他从阳台回来,若素也已经脱去红色旗袍,换上居家衣服,在厨房里打开冰箱门,弯腰自里头找东西吃。
“我也饿了。”安亦哲微笑对厨房里的若素说。
若素点点头。婚礼上,身为新人,他们并无多少时间坐下来吃东西,好在婚礼开始前,在自己父母处和公公婆婆跟前敬茶的时候,两人先后喝过一点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羹,肚皮里多多少少有一点货色,否则一场婚礼下来,真真饿死人。
若素在厨房里开了炉灶,忙碌片刻,端两碗挂面出来。
面是顶顶寻常的卷纸龙须面,细细白白,沉在面汤里,上头卧一只水泼蛋,几片方腿肉,一点点葱末,不知恁地,却教安亦哲看得食欲顿生。
接过若素手里的筷子,他挑起一缕面来,放到嘴里,面下得不软不硬,恰恰好,面汤的味道一点点浸到面里去,显得十分香滑。
“来不及自己做汤底,所以用了半块高汤块。”若素笑一笑,挑起面条来,吹一吹,慢慢吸溜吸溜吃起来。
“已经非常幸福。”安亦哲大口大口吃面,“以前我还在安全局出外勤的时候……”
他忽然有心想讲一讲从前,可是思及若素,便有顿住。
不料若素只是静静看他一眼,等他下文。
安亦哲倏忽微笑。
他们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他与若素之间,没可能永远回避这一话题,既然她没有明确表现出抗拒来,那么,一点点说予她听罢。
“……以前值勤,有监视任务的时候,我们总是两两一组,在监视点里,常常不敢喝水,因为怕喝水以后尿急,上厕所的那么点工夫,会跟丢嫌疑人。饿了,多半只以面包充饥。一个监视任务少则数天半月,多则几个月,时间久了,闻见面包的味道都想吐。”
若素手里的筷子顿住,原来,竟这么辛苦?
“我们同警察又不同。他们抓获罪犯,可以通报表彰,获得荣誉,而我们抓到威胁国家安全的嫌疑人,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他三两口吃掉水泼蛋,“牺牲很多。”
“也会抓错人。”若素淡淡说。
安亦哲承认,“是。”
他从未否认。
若素看他一眼,然后默默将自己一碗面吃完,站起身,准备把两人的碗筷拿去洗干净。
安亦哲却先一步将两只碗叠在一处,“说好了的,我在家的时候,由我洗碗。”
若素只是怆然地站在餐桌边上,双手拄住桌面。
当年他们拘留她,审讯她,不过是执行公务,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她也没错。那么,错的,究竟是什么?
错的,是那些还没等法律给她定罪,却已经先一步将她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的世俗么?还是,那些等不及要同她,同沈家一门划清界限的亲友邻里?
安亦哲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见若素仍保持原来姿势,站在餐桌边上,心间一恸。
他走过去,揽住若素,在她额上吻一吻,“去,洗个澡,把一身香烟味道洗掉。”
若素这才自懵然里回神,拍开他的手,“你先洗,我去准备衣服。”
“我前面同你说,我有十天婚假……”他跟在若素身后,走进卧室,看着她翻橱开柜,取出他的内衣裤与全套睡衣,“春节时候,我把婚假也放了,我们去度蜜月罢。”
若素将他的换洗衣服重重塞到他怀里,“外面有人对你虎视眈眈,我还要写毕业论文,恐怕我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蜜月旅行!你要是有心,就折现给我罢。”
“折多少?”他笑问。
若素本想说你看着办,可是扬睫一见安某人的笑脸,顿时怒上心头,掰手指算一算,欧洲十日游两万起价,考虑汇率浮动因素,“三万!”
“好。”安某人答应得痛快。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安亦哲蜜月折现,引老婆开怀,“老婆你的小金库里,应该有不少私房钱了罢?”
反倒若素狐疑,“你哪来那么多钱?来路不正的我不要!”
安亦哲笑起来,“保证不偷不抢不贪,你放心用。”
若素想一想,再次说,“安亦哲,我用你的钱,心安理得,可是,如果这钱来路不正,一分我也不要!”
安亦哲心间柔软得,几乎要化出水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不是?我知道。”
他的若素呵。
没有对他说,我要大房,我要豪车,我要钻石珠宝,从未对他说。
可是,他却想将这世界上,他所能给她最好的,都奉到她眼前,只为她能抛开芥蒂,真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