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唐天霄到来之后她第一次直接和他说话。
她的声音已经惨叫到嘶哑,却字字清晰凌厉;凝望向他的眸子在红肿脏污的脸上更显得乌黑动人,却是水气迷蒙。
那样的重刑之下,她虽是凄厉惨叫,可始终未落一滴眼泪。
但唐天霄亲自踩向她的手时,她哭得像个孩子;
现在她亲口责他不肯相护时,她又是抿紧唇泪光点点。
唐天霄也正望着她,冷沉的面孔上没有一点表情,连脊背都似僵硬,偶人般沉默地坐着,再不答话。
三寸长的钢针,扎入了她的指甲缝间,然后施刑人捻起圆柄,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往里旋着……
可浅媚疼得在地上翻滚着,挣扎着,哑了的声线终于不再尖锐,大刀斫过树皮般闷闷的,却已转作了痛不可耐的沙哑痛哭。
悲切,愤怒,失望,不屑……
许多种感情的交集,也许有的人听不出,但和她山盟海誓过的人,会听不出吗?
突尔察如困兽般开始就一直嚎叫着的,嗓子也已嘶哑得不堪,只是被几人奋力压紧在青砖墙上,再也不得动弹。
跟着宇文贵妃的两个侍女胆子小些,不敢看可浅媚受刑,其中一人偶尔瞥向突尔察,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一怔,顺着她眼光看时,他未流泪,却是目眦尽裂,竟然慢慢地滚下两滴鲜血。
见唐天霄也望向他,突尔察忽然不挣扎了,他站定了,用很慢的语速,说了好几句话。
正在酷刑下煎熬的可浅媚恍惚听到两句,蓦地转过头,睁大眼盯向他,已满是惊恐。
突尔察再望向她一眼,忽然一侧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撞向了坚硬的墙壁。
重重的“咚”的一声,将可浅媚的惨叫硬生生堵了回去,连手上的剧痛都觉不出了。
唐天霄惊得站起身时,突尔察已经无声无息地顺着墙壁滑落下来。
他扎手扎脚地仰面倒在地上,怒目圆睁,大汪稠厚的鲜血在他头部汩汩溢出,慢慢在地面上汪洋开来。
“突尔察!”
可浅媚呆呆地望着他,忽然叫着他的名字,左右肘连着出击,硬生生撞开有点懵的行刑者,飞快地扑向突尔察,其中三根手指上,犹自钉着颤巍巍的钢针。
众人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未及回过神,竟然拉她不住,由她冲到突尔察跟前,呆呆地望着他,然后颤着嘴唇,凶悍地瞪向刑跃文,然后是唐天霄。
她的眼底虽满是泪水,却似有烈烈火苗在突突跳动。
看着刑跃文时,是刻骨的恨毒;
但对着唐天霄时,更多却似轻蔑和不屑。
唐天霄极不适应有人用这样近乎鄙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不觉避开她的目光,问向卓锐:“刚才,突尔察在说什么?”
卓锐正惋惜地看向突尔察,闻言脸上浮过一丝犹豫,才答道:“他一直在喊他们的公主冤枉。”
唐天霄摇头道:“不是这句。是他后来向朕说的话。”
“这……”
“说!”
猜着他多半没什么好话,可唐天霄还是铁青着脸追问。
卓锐迟疑着,许久才道:“他说,公主不该信他人摆布,嫁到中原来。”
“还有呢?”
“没……没有了……”
唐天霄哼了一声,忽然发出一长串北赫音节,然后说道:“还有这些,你没全译完吧?
卓锐变了脸色,不敢说话。
谁也不曾想到,看起来事事漫不经心的唐天霄,竟有如此记忆力,竟把突尔察方才所述之话硬是一个音节也不落下地复述下来,尽管他根本不明白那每一个音节都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时可浅媚忽道:“可烛公主是北赫最美丽最耀眼的雪莲花,多少少年儿郎竞相追逐。他们个个英勇,愿意不惜性命守护公主。”
她像一尊美丽的雕塑静静地立在灯影之下,黑发离披,黑眸冷锐地盯着唐天霄,虽是面庞红肿脏污,却丝毫不觉丑陋。
她道:“你没用。你不配。”
刑跃文惊得忙喝道:“大胆!你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可浅媚哂笑,眸光淡淡流转,“刑大人多心了!我不过是转述突尔察的遗言罢了,又岂敢对皇上大不敬呢?皇上高高在上,独一无二,谁堪匹配?这一生一世,也只有公鸡皇后之流有那个福分长长久久侍奉着罢!”
刑跃文明知她语带嘲讽,话里有话,到底不明因由,再不敢接话头了,只是拿眼觑向唐天霄。
唐天霄却已失态,竟身体一晃,跌坐回椅子上,铁青的脸色已转作苍白,看向可浅媚的眼神极是古怪,竟抿紧薄唇一言不发。
密室中一时静寂。突尔察早已没了呼吸,热血却还在汩汩冒出,空气里弥漫的新鲜温热的血腥气令人憋闷得透不过气。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宇文贵妃忽然扬声问道:“刑大人,这位陈参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刑跃文一愕,道:“陈参将是定北王的心腹爱将之一,戍守边疆已有八年不曾回京。此次因母亲大寿,边疆暂无战事,才告假回京探亲。贵妃娘娘莫非有何疑问?”
宇文贵妃轻笑道:“我自是有疑问。陈参将的确是我父亲军中的,我自小便见过。此人长得倒是和陈参将有几分相象,只是个子矮胖多了,眉眼也有差别。陈参将回京探亲不假,可多半在路上被长得相象的歹人看到了,所以在路上截杀,夺了公文冒充他回京行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