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语不发,胸口却激烈地起伏着,大夫人的话还萦绕在他的耳边:是依若的上天之灵要把她带走!
就算将军你,也只怕留不下她!
这是天意……
将军忽然冲到床边,把娇小的红袖抱在怀里,抱出阁楼,大步疾走,沿路丫鬟小厮纷纷给他让路,他们看到将军青筋暴起,满眼血丝,无不心生惧意,此时的将军已经成为一头猎豹,一头可以吃人的猎豹,他们看到这头猎豹将红袖抱在怀里,一直冲进府内西北角的一座灵堂。
是三夫人的灵堂。
将军把红袖抱到灵堂,静静关上门。
排山倒海的安静向将军袭卷而来,长长的白烛在依若的木牌前安详地燃烧,将军看着木牌上的一字一字,一切愤怒和倔强,在这一刻瞬间坍塌。
这个灵堂,他曾无数次来过。
在行军打仗之前,在夜阑人静的时候,每一次坎坷,无措,矛盾,疲惫,他只有躲进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才知道,他也可以不是将军。
他也可以软弱。
将军抱着小红袖,静静走到依若的牌位前,一丝酸涩在鼻中流窜,又弥漫在眼中。
“依若,别把她带走。”
“别这样绝情……”
记忆里忽然重现许多年前的一天,他也曾这样抱过红袖,某个丫鬟在他身边笑道:“看小姐和三夫人多像。”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怎么会刻意冷落红袖,那与依若酷似的五官,只会让他的心一次次宛如针刺。
究竟是谁在冷落谁,是谁更加绝情?
红袖,原谅爹爹……
你一定要醒过来。
将军低下头,红袖小小的身体在他怀中静静起伏,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错觉,红袖不会和依容一样离他而去,永远都不会。
他在血雨腥风的疆场上取得了无数次的胜利,他不相信死神会轻而易举把红袖带走,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战役,他不相信自己会输。
就算真是天意,他也要违逆一次!
将军府的所有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三夫人的灵堂,他们以为将军很快就会出来,可是没有,灵堂的门一直那么神秘地关闭着,傍晚时分,丫鬟为将军送去饭菜的时候,看到他静静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怀里抱着沉睡的红袖。
白烛烧尽了,有人悄悄换上,饭菜一次又一次的冰凉,就一次次悄悄被丫鬟撤掉,送上热的。所有的宾客一概不见,将军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静静坐在那里,守着红袖那一点残存的呼吸。
灵堂外的人们半信半疑,将军的诚心,真能唤醒徘徊在鬼门关的红袖吗?
但将军的执着却让所有人在一刹那间豁然明了,原来这个柔弱孤僻的小红袖,在将军心中仍然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
尽管他表面对红袖毫不理会,但并不代表内心如此,也不代表,这些下人可以把红袖恣意地遗弃在角落。
灵堂的门始终没有打开,红袖两天两夜没有醒过来,将军就那样抱着她,守望了两个日日夜夜,茶饭不进,二夫人曾气不忿找到大夫人:“姐姐你看,那红袖不过是个快要死的孩子,太医都说没得救,将军就把万事都抛下了,专守着她,成什么道理?”
“咱们的话,他哪里肯听。”大夫人悠悠啜了口茶,淡然说道:“只怪你我没有手段,一个死了七八年的人,还是让将军心里眼里念念不忘。”
“哼,不过是个狐媚子的小贱人,我就不服这个气。”二夫人气狠狠地看着灵堂方向,但终究不过是说说,她毕竟还是没有胆量去作出违拗将军的任何举动。
小丫鬟灵珊第六次撤走冰凉的饭菜,离开之际,灵堂的门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谁也不会想到,红袖就在这轻微的碰撞声中,慢慢启开紧闭的双眸。
在这之前,她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阴沉沉的天,狂风肆虐,梦里她总是重复着奔跑,和永无休止的坠落,那种总是给她希望却又濒临死亡恐惧将她折磨地身心疲惫,红袖曾在梦里觉得,自己一定快要死了。
可是,就在她将要坠入崖底的时候,一层温暖紧紧包围着她。
尽管狂风凌虐,可是温暖依旧不离不弃,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这温暖让她绝望的内心,忽然升起一抹希望。
悬崖的风似乎依旧在她耳边嘶吼,只是越来越远,最后被一片寂静所取代,她看到白色烛光在哔哔啵啵地燃烧,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身影,在烛光中渐渐清晰。
粗黑的剑眉,眉心微微皱起,紧闭的双眸,鼻梁坚挺,坚毅的面庞。
红袖认了好久,才相信是将军。
“爹、爹爹……”声音犹犹豫豫。
在花影下,树丛中,练习了千百次的名字,叫红袖第一次叫出口的那一刻,还是有些陌生。
尽管声音细若游丝,但将军还是在迷蒙中蓦然惊醒,他怔了半晌,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很快,他的脸上慢慢绽放出阳光。
红袖醒了。
这位身经百战,驰骋疆场的将军在片刻的失神之后,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老天到底还是输给了他的执着,她的小红袖,终于活过来了!
红袖虚弱地看着这个大笑的男人,梦中的温暖和这笑容突然合二为一,她明晰了自己安定之源。
“爹爹,我死了吗?”
“我不让你死,你怎么会死。”
“可是,红袖觉得自己的病还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