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木鱼声错落萧索地响起,宛如这秋,红袖愣了半晌,才慢慢起身,她以为至善还会说出什么,可是她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红袖这才移动有些发麻的脚,犹疑着,向门外走去。
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一个奇怪的传说。
至善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只是在红袖转身离去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开。
“孩子,这当然不是一个故事。”
“它的结局,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至善重新闭上眼睛,空落落的敲击声回荡在慈恩斋里,回荡在几千年的宿命之中。
一切事物和人的出现,都有它的理由。
这是师傅说过的话。
那师傅的出现,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红袖开始思考这一点的时候,她不仅对这个奇怪的师傅好奇起来,从那个下着大雪的清晨,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那种感觉就很奇怪,那是一种很自然的信任,或者说超越于师徒关系的亲情,这一切似乎早已经安排好。
她的出现,似乎正是因为自己,冥冥中,为了改变自己。
究竟被她改变了什么。
红袖忽然对自己好奇起来,这一路走过来,她的骨子里,到底被师傅潜移默化地刻下了多少烙印?她第一次正视自己,只是身在庐山,一片迷茫。
这一天,红袖和含玉都坐在暖暖的小炕上,秋末的阳光斜斜照进窗子,红袖把散乱的线一圈圈缠起来,她突然问道:“含玉,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哪里变了吗。”
含玉专心地做着针线活,红袖为她打下手,含玉此刻正用一口细牙咬断一头线,听见红袖问得奇怪,歪头打量她,不一刻,笑道:“没变啊,还是那个貌若天仙的三小姐。”
“跟你说正经的呢。”
“变得更漂亮啦。”
红袖去触她的痒,惹来含玉一阵告饶。
两人玩笑一通,含玉想了半晌,正色道:“其实,含玉心里倒真觉得您和别的小姐不同——不是扯谎。”
含玉低头穿针引线,悠悠笑道:“小姐不知道,你们这层主子是一个世界,我们丫鬟也有丫鬟的一个世界,平时闲得没事,聚在一起聊些天南海北,最爱聊的就是你们啦。”
红袖淡笑道:“这我知道,有一次我在东边花园亭子后面,听见醉香和兰儿嘀嘀咕咕,还是我躲开她们——在那嚼子若的舌头呢,这是我,要是被子若听见。”红袖轻笑着摇摇头。
“哼,被她听去了又怎么样?大不了再挨一顿打。”含玉冷笑道:“我来这府里也有五年了,在一边冷眼看着,这些主子里头,大小姐最不拿我们丫鬟当丫鬟了,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要是丫鬟在她眼前犯下什么错,轻则挨顿骂,跪上一天半天,重了就是打,还有被撵出去的,这是犯了错,就是丫鬟没有做错什么,她心情不好,还要挑个受气筒呢——太太也不管,真真比一个皇家公主还要骄横呢。”
“你这丫鬟,平常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多话?我倒要看看你的小脑袋里,藏着多少东西。”红袖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花样子,含玉开了个头,就来了兴致,只见她抱着双臂,点头晃脑评论道:“二小姐呢,虽然她和小姐还算好,含玉也不怕直说。”
“看你那口气,好像你说了她不好,我会去告密一样——不过我倒真不觉得紫烟有什么不好。”
含玉笑道:“你们都是小姐,彼此是看不出来的。若论性子,二小姐倒没的说的,至少比大小姐可强远了,就是一点,二小姐也被二夫人管的太没有主见了,含玉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说她,那二小姐,一天做过什么,见了谁,都要和二夫人汇报,她不能选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唉,二小姐小时候就是个话不多的人——也只有跟小姐一起,才活泼些,越是长大,她就越是没有主意,或许贵族小姐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可含玉觉得要这样活一辈子,真是太累太可怜了——这是我的浅薄见解,小姐可别笑我。”
含玉的一番话让红袖暗暗心惊,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丫鬟的心里世界,她从未曾想到过,原来丫鬟对主子评价的角度是最直接,也最切实际的,含玉口中的那一句这样活一辈子,真是太累,太可怜了,不禁让红袖对紫烟的未来陷入沉默当中。
红袖的沉默让含玉自知说得多了,她马上把话题岔开:“至于我们小姐呢……”
含玉拖长声音,眼角瞟了一下红袖。
红袖淡笑道:“光说好的,看我打你。”
“好的也说,坏的自然也要说,我可不像那些只会哄主子的丫鬟,我也不怕小姐打我。”她笑着说道。
红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绣着一瓣玫瑰花叶,一针又一针,含玉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含玉对小姐第一印象并不好的,那时我以为,所有的少爷小姐都不过是一个样子,在他们眼里,所有的下人都是贱命,尤其是像我这种没爹没娘的,更是生来就该用来给主子奴役使唤,所以我对小姐起初的印象也是这样,我以为在你的眼里,我们一样是贱命。”
红袖抬头,看到含玉摩挲着自己的衣袖,她试探着问道:“含玉,你来将军府之前……”
“我来将军府之前,是一个孤儿。”含玉静静说道:“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跟一个叔叔相依过活,我把他当做我至亲的人,可他听说将军府要小丫鬟,为了得些银子,就把我卖来了,得来的钱,去还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