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戚菲菲住院的第三天，她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这一天刚好是星期六，苏启阳和劳伊曼也没有回龙兴，而是同我和洛穆梵一起去医院看望戚菲菲。
我们到医院的时候，施叙刚削好一个苹果正递给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戚菲菲。
已经走到门口的我，有意地敲了两下门，然后走过去故意和他开玩笑说：“喂，为什么没有我的？”
施叙却毫不接招，他佯装一脸茫然地反问我：“为什么会有你的？”
我语塞地站在原地，找不到下一句对应的台词。
这时候，苏启阳他们也都走进了病房。劳伊曼很优雅地走到戚菲菲的床边亲切地问候：“菲菲，好点了吗？”
戚菲菲拿着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没有看劳伊曼就爽快地回答：“好多了，让你们看到我这个样子，真是见笑了。”
劳伊曼尴尬地退后了两步，直接退到了苏启阳的旁边。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戚菲菲是不喜欢劳伊曼的。我心里明白，这多多少少是因为我的原因，因为在很久以前，在戚菲菲的印象里，是劳伊曼硬生生地把苏启阳从我的身边抢走了。
这些误会我想在戚菲菲完全恢复之后，我再一五一十地给她解释清楚。不过，现在令我高兴的是，在有施叙的世界里，戚菲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看她那么痛快地吃着苹果的样子，听到苹果被她咬出清脆的声音，我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地放下了。
我将手中的百合花插进戚菲菲床头柜上的花瓶里：“菲菲，这是洛穆梵送你的花，可香了。”
“这是水果。”洛穆梵将他手中的袋子递给我，我把它放到了花瓶旁边。
戚菲菲转过头，看看花，又看看我，再看看我身后的洛穆梵，然后她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说：“小兰，你们看上去默契得像小两口，哈哈。”
可是，这个玩笑却一点儿也不好笑，整个病房里，除了戚菲菲一个人在笑以外，其他的人都尴尬得不知所措。
“戚菲菲，你想象力还真够丰富，可以去当小说家了。”我尝试着去调解这样尴尬的气氛。
戚菲菲瞥了我一眼，然后干脆地说：“就我这样，小说家是不可能了，估计当个狗仔队炒炒绯闻什么还可以。”
“嗯，这也不错。”我点点头。
这时，洛穆梵插话说：“我去洗手间，你们继续聊。”说完，洛穆梵转身就离开了病房。
戚菲菲冲我使了个眼色，疑惑地询问：“小兰，上次在粥店他就总去洗手间，而且也没有怎么喝粥，他这个人很奇怪。”
我笑着解释道：“他有洁癖。”
“切，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是这样装清高。不过，是很帅啦。”
我看向施叙，然后冲戚菲菲眨眨眼睛：“还是施叙最帅。”
“你们女生还真是无聊。”
施叙在一旁终于无可奈何地插话说。
戚菲菲坐起身：“喂，施叙，我们是在夸你们，你还摆出那副德行。”
“不用你们夸，我们也知道。”
“自恋狂，看以后谁还夸你。”
“那我求你，多夸夸我，好不？”
“那还不错！”
看着眼前这一对欢喜冤家又重新走到一起打情骂俏，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度产生想要流泪的冲动，鼻子总是酸酸的。我知道，我们还小，爱情对我们来说是有着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魔力。也许，戚菲菲和施叙之间的感情算不上什么轰轰烈烈真真切切的爱情，但是，就算是另一种被升华的友情，我也觉得这足够荡气回肠，足够感动和震撼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
我转身刚想和苏启阳他们一起出去，可是我却发现，我的身后只剩下了劳伊曼一个人。我和劳伊曼对视了几秒钟后，彼此心照不宣地一起离开了病房。
十月末的风变得有些微凉。
我和劳伊曼并肩行走在医院的长亭里。长亭的两侧缠绕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绿色葡萄藤，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不过，还是有细碎的金色从缝隙中顽强地挤进来，一丝一丝的，因为稀少，所以闪耀得更加动人。
后来，我们走累了，坐在了凉亭里，开始了一场漫长却又透明的对话。
劳伊曼在说话前神奇地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块棉花糖，她将那块棉花糖递给我，轻轻地询问我：“……还喜欢他吗？”
我怔怔地接过那颗棉花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劳伊曼的问题。
他，是指棉花糖，还是……苏启阳。
我笑笑，然后将棉花糖的包装纸拆开，整颗放进嘴里：“好久没有吃到了。”
劳伊曼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给我讲述了在我离开龙兴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劳伊曼说，在我离开龙兴后的第三天，曹老师就和苏启阳的爸爸结婚了，婚礼办得很简单，却得到了整个镇上人们的祝福。她还说，劳叔叔和曹老师在私下约定好了，将来要让苏启阳和劳伊曼在一起，将来他们要当亲家。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
“云外……”劳伊曼一脸忧郁地看着我，“我并不是有意想要抢走苏启阳的。”
我忙解释：“我没有这样想啊，苏启阳本来就不是我一个人的。”
“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属于你默云外一个人的。”
我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笑起来：“不要把戚菲菲他们的话当真。我看你们在一起挺好的。”
“可是，可是你知道我爸爸是怎么和我说的吗？”劳伊曼苦笑着说，“他和我说，让我和苏启阳在一起，是因为曹老师的哥哥是鼎阳市重点高中的校长……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爸爸一直都在布局着一切，从有意接近苏启阳开始……他就像是一个未谋先知的神，将一切都策划得那么顺其自然……”
“那是他们大人的世界，与我们没有关系。”我冲劳伊曼微笑，“只要你没有那么想，只要你单纯地按照自己的心去喜欢他就好。”
“……那你呢？”劳伊曼突然询问。
“我……我可没有你们那么早熟……什么爱来爱去的，肉麻死了。”我边说，边装作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装作这个样子，我不是给劳伊曼看的，而是给自己看的。我在心中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让自己的世界因为幼稚的爱情而混乱。我希望我身边的朋友都可以幸福，我希望我身边的朋友永远都会留在我的身边，永远都露出最纯洁最单纯的笑容。
是的，现在的我，现在一无所有的我，想要珍惜的，就只剩下身边的他们了。
“云外，你还记得奶奶第一次被抢救的那天晚上吗？”劳伊曼从我对面走过来，坐到了我的旁边，她侧着头，凝视着我，“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向你保证谁也不离开你……还有那天晚上，我也说过不会和你分享你的幸福……那些话，当时我真的是很认真地说的。”
我想起来了，想起了那个我和劳伊曼化干戈为玉帛的夜晚。
我握起劳伊曼的手，幽幽地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你也看见了，领养我那个人家的哥哥对我很好。”
“嗯。”
劳伊曼终于舒展开了她的眉头。
离开医院之后，我和洛穆梵并没有直接回家。
洛穆梵说，今天他又知道了关于我们的好多的事情。我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他却只是神秘地对我笑笑，最终什么都没有回答。
在路过中央广场的时候，剧院的门口张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明晃晃地写着4D电影全国首映。我好奇地问洛穆梵什么是4D电影，洛穆梵说那都是小孩子看的东西，对我们没有什么吸引力。可是，充满好奇心的我依然拉着他买了两张电影票，拿过两个眼镜之后便走进了剧院中心。
当进去之后，我就显得尴尬起来，因为坐在里面的几乎都是小学生模样的孩子，除此之外，就是带他们来的家长们。我拉着洛穆梵走到了最前面的位置，洛穆梵对我的兴致勃勃显得非常无奈，他总是抱怨这家剧院的环境太脏，可是还是顺从了我，乖乖地坐到了我的旁边。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电影，4D电影正如洛穆梵说的一样，虽然立体，但是依然是给小孩子们看的东西，每当全场突然响起小孩子们的轰然惊叫时，我都低下头，斜睨着洛穆梵咯咯地笑起来。
看了将近一个小时，当电影院散场的时候，我才发现，洛穆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的身边。
心里突然萌生出巨大的恐慌感，我站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可是却找不到洛穆梵的身影。仿佛全世界轰然倒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如果下一秒再找不到他，我就会这样死掉！
猛然发现，原来我的生活一直都在洛穆梵所给予的安全感下维系着，猛然发现，如果洛穆梵不在身边，我的世界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解救出来。
我像是迷路而恐慌的孩子。
我跑出去，寻找洛穆梵的身影。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脚下的步伐慌乱得毫无节奏，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龙兴家门前那条清澈的小溪。
莫大的鼎阳市，再也找不到像那样清澈长流的小溪给我指引前进的道路。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我不停地环顾着四周，疲惫到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似乎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在一时间倾倒。
黯然的夕阳。
凝滞而潮湿的空气。
还有耳边无法阻挡的嘈杂。
我紧闭起眼睛，一屁股坐到了中央广场的喷泉池边。
我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眼泪，痛恨自己的愚蠢。从奶奶离开之后，我以为我长大了，我以为我学会了思考人生，我以为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很好地经营生活。可是，这些原来都是假象。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洛穆梵离开了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属于这个上天恩赐给我的温暖的家，那我该怎么办？
去找苏启阳吗？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我。
“呐，给你。”
一颗包装精美的棉花糖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惊愕地看到那只一直戴在洛穆梵左手腕的粗带手表，绛紫的暮色下反射着更加晕染开来的光芒。于是，我抬起头，泪眼模糊中，我看到洛穆梵站在夕阳的逆光之下对我微笑，我这才发现在他的左脸下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洛穆梵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懒散地晃动了两下手臂：“拿着，这样举着很累的。”
我错愕地接过，然后他便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们沉默了好长时间，但是却没有感觉到尴尬。听到他淡淡的鼻息声，我的心也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
洛穆梵侧过头对我说：“你也知道这家电影院太脏了，我不舒服就出来透透气，没想到正好看见有家店在卖棉花糖，所以就过去了……”
我安静地侧着头看他，他笑起来，用手指轻轻地抹去滑落在我脸上的泪水：“我听苏启阳说你特别喜欢吃棉花糖。”
“嗯。”我重重地点头。
后来，我告诉洛穆梵，在龙兴棉花糖很难买到，就算买到也不会很漂亮，可是，我就是非常非常的喜欢。我觉得那时候的棉花糖对我来说就好像我们小时候的梦一样，甜甜的，软软的，松弛而不紧绷。
听见我的回答，洛穆梵很鄙视地瞥了我一眼，随口便说：“幼稚。”
我刚想用拳头回应他。
没想到他却接着说道：“如果我们都这样一直幼稚下去那该多好。”
我悄悄地收回了拳头，安静地看着洛穆梵精致的侧脸。
而他的右手却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左手腕上那只手表，好像害怕它掉落失去一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此时，我能够感觉到洛穆梵心中的挣扎，从小到大，洛穆梵始终生活在爸爸给他营造的利益世界中，这种根深蒂固的信条在他看来就像一把锁链，牢牢地将他的心锁起来。他不敢去相信别人，他厌恶爸爸给他讲述的这个世界，他从小到大没有朋友。我甚至怀疑他的洁癖其实和他封锁着的内心有着脱不了的关系。
如果有一天洛穆梵将他的内心世界敞开了，我想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事物都不再会那么肮脏不堪了吧。
我和洛穆梵回家的时候，家里竟然来了客人。
劳叔叔带着劳伊曼和苏启阳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茶几上的茶杯还冒着白色近似乎透明的蒸汽。袅袅升腾起的蒸汽中，我看见了苏启阳那干净的脸庞。
对于他们的到来，我感到颇为惊讶，可是身边的洛穆梵却只是轻轻地冷哼一声，随意地走进客厅。
我跟在洛穆梵的身后来到了客厅，劳叔叔看见我忙地站起身，老泪纵横地抱起我说：“云外，劳叔叔很想念你，龙兴的镇民都很想念你。”
我轻轻地抱住劳叔叔：“我也很想你们。”
这时，坐在沙发另一边的阿姨笑着和我们说：“你们先坐下来再叙旧。来，云外，坐我这边吧。”
我走到阿姨身边，洛穆梵则自己拿了个椅子坐在客厅的鱼缸前喂起金鱼来。
阿姨尴尬地叫着洛穆梵：“穆梵，过来和叔叔还有你同学打声招呼。”
我以为洛穆梵会很不高兴，因为劳叔叔坐了那张专属于他的沙发，可是没有想到，他是笑着走过来的，而且还很礼貌地点点头说：“叔叔好。”
他看看坐在那里很拘谨的苏启阳和劳伊曼：“我们刚刚在医院已经见面了。”
劳伊曼微笑着回应：“是啊，刚刚才见过面。”
“是一起去看那个自杀的同学了吧？”劳叔叔插话说，“我听伊曼说那个同学身世挺可怜的，你们都是好孩子，应该多多关心那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