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夏萝音长叹一口气,她站起身将笔拿到了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堆早已经用旧了的笔……她伸出手,将这支钢笔丢了进去,然后将书桌锁上:“以后你就待在这里吧。我想,我是用不着你了。”
之所以当初会答应守护他,是因为他也独自一个人。她不会为了他抢夺其他人偶的宝石,只是让他可以很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她知道,他曾经做过这些事,夺走别人的宝石,为了成为人类……害死了她的母亲。呵呵,或许并不是他害死的……因为母亲是自己跑出去的……但是,无论如何,母亲不都是因他而死吗?如果他没有出现,如果母亲可以像她一样把他锁紧在抽屉里或者任由其他人将他的宝石取走,那便不会死,那便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她知道,她不该把这样的怨恨宣泄到一个人偶身上,只是她无法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思考!她是一个人,她有情感有喜怒哀乐,她知道什么叫恨。
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
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躲在狭小的木匣子里。
亚历克斯低垂着眼帘,捂着那只一直都没有睁开的眼睛……那一天,夏萝音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他用这只眼睛,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
曾经与她在一起的十几年里,他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变成人类。一直到她告诉他,她就要结婚了,与另一个优秀的男人。从那一刻开始,他忽然有了一个信念……要成为人类,要拥有感情。
于是他瞒着她开始争夺其他人的宝石。他央求她画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条缀着一颗水晶球的线。他告诉她,他想要用这条线做一样礼物送给她……她相信了。然而,他拿着它,伤害了很多人,夺走了那些人偶的宝石。眼看着宝石越来越多,他马上就可以变成人类了,她却忽然对他说:“对不起,亚历克斯……我有了孩子,我无法再保护你……我不想要我的孩子受伤,我想要平平安安生下她。”
她的确平平安安地生下了她的孩子,那幼小的身体躺在她的身边,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温度。他觉得,他已经拥有了她太多年,如今她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人,是时候放手了。
于是……他在笔上划去了自己的名字,一个人游走在街道上。
便在这个时候,另一个人偶出现了。
原本他可以打赢她的……但是他却好像一下子被定格住,只呆呆地看着街道中的车辆来回地行驶。那个人偶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他跌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亚历克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看过那来来往往的车辆,她就站在红绿灯的对面,身上穿着病服,焦急地看着他:“亚历克斯……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曾经我答应过你,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你也同样是我的孩子。”
这样的一声呼唤让他重新拥有了力量,尽管手里只有一条绑着如同弹珠大小的水晶球的线,但是他依然同那个人偶战斗!
因为那个人偶并没有攻击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两个式神就站在她的身边看着。
一直到他将那个人偶打倒在地上,他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一片鲜红,印染在地面……人偶没有杀死她,在她穿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车横冲直撞地开了过来,撞上了她的身体。然而,他的两个式神却没有保护好她。
他们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站在她的身后,直到她流血,直到她几乎闭上眼睛,也没有救她。
“亚历克斯……”躺在地上的人用尽最后的一丝力量抬起头,她展开一个笑靥,如同往常一般温柔:“请相信,你不会沉睡太久……”
会有另一个人出现,好好地守护着他。
便是在这一天,他亲手杀死了他的式神,夺走了他们手上的戒指,捏成了碎片。
而那颗漂亮的水晶球,被他拆下来,替换了现在的这只眼睛。对于人偶来说,一只眼睛就好像身体上的一个零件,可以随时更换掉……晶莹的液体从那只眼睛里流淌下来,他用手捂着,坐在木匣子上,天空的月亮依旧圆如玉盘。
人偶是不会哭的……所以这流下的,并不是眼泪。那是什么呢?会不会是这颗水晶球在哭?它在悲伤吗?
悲伤成为了他的眼睛。
第二天上学,夏萝音没有带上那支笔。她推开教室的门,日向袭已经冲了过来,他抓着她的肩膀左右查看:“喂喂,昨天你被其他人偶攻击了吗?要不要紧?身上是不是流了很多血?!喂,你当时怎么不用笔?把你的人偶召唤出来不就好了嘛?!他们随时都可以保护你!”
夏萝音不想理睬他,直接拂开他的手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日向袭偏要问个究竟,硬是搬着椅子坐到了她对面:“问你呢,你当时为什么不召唤出你的人偶?只要有他在,你就不会受伤了。难道你还担心你的人偶会受伤吗?他们就算断了手脚,也能接上。”
他的话音才落下,夏萝音就一下子抬起头:“是吗?就算断了手脚,也能接上……”
她重复着他的话:“那么为什么还想变成人呢?他们不是不会死吗?就算断了手脚也不会受伤,也不会痛。人会痛,会难过,会绝望,还会死……为什么他们还要变成人呢?一直这样不是很好吗?”
日向袭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人偶想要变成真人……这不是很正常吗?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又觉得有道理。既然人偶不会痛,也不会死,那不如一直是人偶就好了,为什么想成为人类?人类可是有疼痛,会流血,还会生老病死的。
“为什么……都要那么执著……变成人,真的有那么好吗?”她像是自言自语,捂住了肩头的伤口,“变成人,那将会有多痛苦,不仅仅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疼痛。
“夏同学,你没有将笔带在身边吗?”除了日向袭,看来还有很多人关心人偶的事情。方朔臣站在她的身侧,他并没有看到她衣袋里的笔。
夏萝音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摊开在桌上:“这场战争,我不会再参与。马上就是上课时间,我要预习功课,抱歉。”
方朔臣一怔,他没有料到夏萝音会这样做,他抬头看了看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日向袭:“喂喂,我说你……你是不是疯了?你说你不要参与这场战争……这是你想不参与就不参与的吗?你要是把笔放在其他地方,如果被别的人拿走了怎么办?如果被其他人偶拿走了怎么办?他可是会变成一具普普通通的人偶,连站都无法站起来。”
“那就不要站起来,变成一具普普通通的人偶好了。”夏萝音抬起眼睑,“反正他们终究不也都是人偶吗?有谁知道,也许他们现在所拥有的宝石,同样也是从其他人偶身上夺过来的呢。”
所以她没有这个义务去帮助他,守护他。
原本或许还带着一丝怜悯和同情,而如今连这仅存的两点都消失殆尽了。跟一个间接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待在同一个地方,她会不由自主地浑身冰冷。
就在她等待着上课时间的到来时,白金一班的门忽然“砰”一声被人推开了。那个银白碎发的少年身后跟着两个式神以及一个随侍进来了。他的视线停留在夏萝音的身上:“身上的伤没有去医院包扎,是吗?”
“我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无须去医院。”夏萝音答着,原本抚在肩膀上的手也缓缓放了下来。
“你放下了你的笔,而其他人……你觉得他们会放下吗?”
其他人,未必会放下的。
到了那个时候,争夺,战争,还是不可避免的。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争斗从来都没有在我们身边消失过。从小时候开始,与同龄孩子之间的对比,就是争斗。谁的成绩好,谁跑步快,谁跳绳厉害……从小,我们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人偶想要成为人类,那是因为他们想要人类的情感,想要跌倒的时候有人可以扶起,想要流血的时候有人可以安慰。
这是那些橱窗里一排排坐着的人偶无法办到的。所以他们想要成为人类,想要与我们人类一样。
“希望你可以想清楚。”银白碎发的少年并没有在教室停留多久,他带着他的式神推开门离开了这个地方,只留下日向袭和方朔臣还留在里面看着她。
夏萝音握着一支普普通通的钢笔,她坐在课桌前,脑海里全部都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那句话:“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
你一直是一个人,对吗?
是的,主人。
我也一直是一个人……也许我不会帮你争夺宝石,但是至少……我会像我母亲一样,守护你。
好。
就那么想成为人类吗,亚历克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偶,哪怕不待在木匣子里,待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中央,待在透明的橱窗里,待在飘满雪花的路灯下……也比成为一个人类,孤独地看着灰暗的房间好啊。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白金学生和普通学生其实没什么两样,上课,下课,放学……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只是身上的衣服换了颜色而已。她同样是独自一个人放学,独自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独自一个人穿过红绿灯,独自一个人掏出钥匙,打开门。家……这个家,还是空荡荡、昏暗暗的。厨房的冰箱上,贴着同样的纸条:“亲爱的女儿,爸爸今晚有应酬,会很晚才回来哦。”
走到房间,拉开抽屉,那支笔还安然无恙地躺着。笔帽上的英文名字,依旧闪闪发亮:Alexa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