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封建社会最后一尊精神偶像的曾国藩,其理学经世思想为众人所知。作为一名儒学大师,他在义理、词章、经济等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在晚年,面对着列强环伺,摇摇欲坠的帝国大厦,他却积极主张“师夷长技”,并躬身实践,兴办洋务,成为清朝末期著名的洋务派。理学家与洋务派,二者在思想上是尖锐对立、互不相容的,然而在曾国藩身上却兼而有之。那么,在曾国藩的思想上,是什么使它们统一起来的呢?究其原因:一是他对各家学派采取了开放、宽容的态度,摒除了门户之见;二是他积极倡导经世致用,讲求实用之学。
曾国藩在潜心研究理学的过程中,继承了朱熹“理一元论”的宇宙观。他主张:“含生负气,必有以得乎乾道之变化,理与气相丽,而命实宰乎赋界之始。”即以为理在气先,由理来主宰世间的万事万物。出于捍卫这个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的纯洁性和正统性,他对于“气一元论”的朴素唯物主义,又采取了坚决批判的态度。作为封建社会的士子,他在哲学思想上坚持“理一元论”的宇宙观,完全是出于对封建伦理作为统治宇宙的无上法则观念的维护。“以身上所接言,则有君臣父子,即有仁敬孝慈。其必以仁敬孝慈为则者,性也。其所以纳维乎五伦者,命也。”也就是说,他将封建社会的君臣父子关系中的仁敬孝慈和纲维五伦的道德规范,视为由“性”和“命”决定的。而在理学中“性”、“命”、“理”属于同一范畴,于是,封建的伦理原则遂于至高无上的真理相等同。
在曾国藩看来,自觉地服从封建伦理纲常,是人臣的本份。正是从这一高度出发,自觉地维护以君权为核心的封建伦理,便成为曾国藩一生的政治准则。“臣子于君亲,但当称扬善美,不可道及过错;但当谕亲于道,不可庇议细节。”进一步说:“于‘孝悌’二字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悌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清王朝所面临的各种统治危机,并不是单凭“义理”所能解决的,理学“罕言其利”的伦理观念与现实危机之间产生了矛盾。为解决封建统治所面临的各种危机,在认识论上,曾国藩更为重视“欲悉万殊之等,则莫若即物而穷理”的格物致知认识方法。曾国藩认为,“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栋、戴震之流,钻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这表明曾国藩在清政府面临内忧外患的情形下,认识到了实事求是在认识上的影响和作用。为了地主阶级的一致利益,需要“克己以和众”,来加强统治阶级的团结。因而,一定程度上摒除门户之见,进行学术兼容,互相吸收和弥补,是很有必要的。
在接踵而来的民族矛盾和阶段矛盾的冲击下,曾国藩意识到,无论汉学还是宋学,都无力解决所面临的社会危机,必须寻找新的出路。于是,曾国藩在坚持以义理为本源的程朱理学基础上,并不固守前辈旧有的理学阵地,主张“一宗宋儒,不废汉学”,他认为:“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疏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故尝谓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能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之争”。明确表示应兼取汉、宋二家学说之所长,使儒家学说在新的形势下能更好地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
因此,曾国藩在治学过程中,没有将自己局限在哪一个领域,只要是传统文化的精华,他都加以吸收。在跟随唐鉴、倭仁学程朱理学之前,他就在潜心钻研古文和经世之学,虽然唐鉴告诫他“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但在学习程朱理学的同时,仍然对古文保持着极为浓厚的兴趣,以致于对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王安石的文章达到“日夜以诵之不厌”的程度,曾国藩自踏上仕途起,对“仕途积习益尚虚文的现实十分忧虑”。他希望能从前史中寻找到一二“济世”良方,其中,他倍加推崇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他说:“窃以先哲纪世之书,莫善于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其论古皆折衷至当,开拓心胸。如因三家分晋而论名分,因曹魏移祚而论风俗;因蜀汉而论正闰,因樊英而论名实。皆能穷物之理,执圣之权。又好叙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脉络分明,又好评名公巨卿所以兴家败家之故,使士大夫怵然知戒,实六经之外不刑之典也。”
曾国藩并不是一名单纯的学问家,他始终将自己置于国家藩屏的位置,为挽救清王朝所面临的灭顶之灾,他不是从学术的角度,而是从政治的需要出发,去吸收和利用学术领域中某些合理因素,为封建统治渡过难关而服务。因此,他不能不把经世致用之学放在重要的学术位置上,在他之前,人们常把学问分成义理、词章、考据三种,经世致用之学是包括在义理之中的。曾国藩却认为:“为学之术有四:曰义理,曰考据、曰辞章,曰经济。”他赞同将经济之学从义理之中独立出来,从而将经济之学放到和义理、词章、考据一样重要的位置上。
曾国藩对于经世之学的研究,主要是反复研读了《会典》和《皇朝经世文编》。他觉得“天下之大事,宜考究者凡十四宗:曰官制;曰财用;曰盐政;曰漕务;曰钱法;曰冠礼;曰婚礼;曰丧礼;曰祭礼;曰兵制;曰兵法;曰刑律;曰地舆;曰河渠”。为此,他确曾进行了详细的探究。在任工部尚书时,为搞清舆地,曾国藩“左图右书,钩校不倦,于山川险要,河漕水利诸大政详求其中”。在研读《会典》和《皇朝经世文编》的过程中,曾国藩对秦蕙田所著的《五礼通考》一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觉得该书“自天文、地理、军政、官制荟萃其中,旁综九流,细破无内”,但深为此书“食货稍缺”而感到惋惜。于是,曾国藩“乃取盐课,海运、钱法、河堤各事,抄辑近时奏议之切当时务者,别为六卷,以补奏议所未备”。
经世致用作为一门关于国计民生的学问,虽在明末由黄宗羲、顾炎武等人所提出,但在“康乾盛世”之时,却一度低落。道光年间,尤其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后,伴随着内忧外困,龚自珍、魏源、包世臣、林则徐等人,再度高举起经世致用的大旗。开眼看世界的林则徐、魏源,面对日益落后的清王朝,提出“师夷之长技”,目的就是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以反抗资本主义列强的侵略。从某种意义上理解,“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是经世致用思想在“内忧”、“外患”的“千古奇变”情况下的发展。曾国藩早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计求经世致用,并接受林则徐、魏源“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思想,向西方寻找救国之良方,也是顺理成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