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小小的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室内寂静到甚至可以听到钟表的咔嚓声。林惜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已经好久,她的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那样大段大段的文字应该是他早就编辑好的,不然不可能发得这样快,叙述的经过也不可能如此地周全。
从那日她将车子丢在温柔乡的门口,他就应该开始准备写这些东西。有些当面难以说出口的话,电话里也难以说出口的话,以这种书面的形式来表达更加合适,也更加详细。
“靠,又吓唬我!我烦透了她,当时就给了她一巴掌,让她赶紧去死!不过临死之前必须把肚子里的东西弄掉!我的举动惹怒了她的三个哥哥,他们动手了,我带来的人更不吃素,刚打到一起的时候,我爸来了。这么多年没见他,他好像还一身的力气,手里拿着根竹扁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呼哧呼哧直喘气,然后他就抡起扁担揍我。我顾不得再跟牟家三兄弟打架,赶紧东躲西藏。那些小兄弟见我老子教训我,也不好插手,都站在一边帮我呐喊‘豹子快跑!’我跑得倒是不慢,只是快不过我爸,当年他可是山里一等一的猎手,追羚羊都不在话下。最后我被他逮住了,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狠揍。我爸把我拉到我妈的坟前,我妈的坟就在我弟弟右边,左边是我的两个哥哥,他问我是不是打算把他也气死了,一家人都葬在这里我就舒心了?我在妈的坟前一直跪到日落,直到答应娶善芹,我爸才放我起来。”
林惜的心竟然平静下来,她甚至从容不迫地起身为自己泡了杯茶,然后继续品读他那段不再有她介入的人生,淡漠地就好像看着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故事。
“在全村人的热心操办下,我跟善芹结婚了。想想觉得搞笑,我原打算回来逼她去打胎的,没想到变成特意回来娶她了!新婚第六天,她要我陪她一起回娘家,我不愿去,她那仨哥哥天生跟我八字犯冲,看见他们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哭了,说我心里没有她,眼里也没有她。我最讨厌女人的眼泪,当然,假如换成你的话,我一定会帮你擦眼泪,再想办法哄你笑。可对着她,我只有不耐烦。跟她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离开家,重新回到r市。”
浅浅地啜一口新沏的茶,林惜清眸飘过一缕雾气,只为他说的那句:假如换成她,他一定会帮她擦眼泪,再哄她到破啼为笑。
“回到r市,一待就是三年。偶尔,我也会让人给老家捎点钱去,却再也没有回家过。听说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漂亮得人见人夸。她坚持住在我家,每天侍奉我爸爸,给他做饭洗衣,还要忙地里的活儿,很能干。虽然我爸没再让人传话摧我回家,不过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把老婆孩子还有老爹都丢在老家,几年不管不问确实不太像话。正好那两年我开热舞俱乐部,赚了不少钱,就拿着几十万回家去了。”
“原想给她一笔钱,让她继续待在老家替我赡养老子抚养儿子。不过回到老家后,我才发现家里大变样。已经翻盖了新房,强强两岁多了,小模样长得真可人疼,我一见他就抱起他连亲了好几口。他也不认生,就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着我,还冲我笑。我爸还是那个样子,好像多少年就没什么变化,身体倒很硬朗。不过她变得很厉害,几年的时候好像苍老了十岁,眼角有了细纹,一双手粗糙得像树皮。我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跟个大妈似的,我看着更没胃口了。晚上,我跟村里几个要好的哥们喝酒打牌,就是不想回房睡觉。然后我爸过来了,打发走了那几个哥们,再跟我说起这几年家里的情况。”
“新婚六天我就走了,再没回来。这三年里,善芹忙里忙外,还要拉扯孩子,非常不容易。过度操劳让她过早衰老,这一切都为了维持这个家。我让人捎回家的钱,她一分没花,全部攒在那里,她说我在外面做生意不容易,假如哪天我赔了钱,她还可以帮我拿出点本钱。三年的日子,她跟我爸齐心合力,我爸打猎,她种田,硬是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回卧室已经半夜凌晨了,她还亮着灯等我。强强睡熟了,小模样可爱极了。我弯腰亲孩子的时候,她就为我打来了洗脚水。我泡脚的时候,她拿出了一张十几万的存款单,塞到我手里,说让我拿着做生意本钱。”
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林惜没有再去添。她半趴在桌子上,似醒似睡,只有那一行行的文字在她眼前跳跃着,既模糊又无比的清晰。
“那晚,我又碰了她,她很拘谨,手掌不小心碰到我的身体,赶紧跟我道歉,她说她的手太粗,怕刮疼我的皮肤。完事后,我对她说在城里买了房子,准备带她和孩子还有老爹一起来r市。她很高兴,睡觉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傻笑。第二天,跟我爸说了,我爸却怎么都不肯离开老家,他说我妈还有我的俩哥一弟需要他的陪伴照顾,他不能离开他们,让我带着善芹和强强走。”
“回到r市,我安顿好了他们母子,倒也像模像样地过起了日子。生意越做越红火,我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开始,我还遮遮掩掩,尽管不让她知道。后来,日子久了,我也懒得再掩饰,反正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女人我根本睡不着觉。女人跟香烟一样吧,纯粹是一种消遣,抽完了就丢,很多我根本连名字都记不住。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