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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声音说话,又重又急,又有一股文人没有的痛快,听的张守仁激动不已。他心中明白,此时说笑不忌的,自然是在枢密使院掌印,曾经在军中服役位至校尉,枢使中的异数,枢密院掌印使,石嘉。

“院使大人过誉,末将不过是侥幸罢了。”

“抬起头来!”

张守仁听命抬头,虽然不敢打量,却见这大堂虽是宽广,却是别无长物,空空如也。只有大堂正中,悬挂着太祖画像,画像之下,并立着五张坐椅,坐椅上端坐的,自然是五位枢密使。

以空旷的空间和直面而坐的办法,使得站立在大堂中央,接受盘问的下属,感受到一股绝大的威压。当初设计这个大堂的人,想必也是用心良苦。

枢密使不着军服,均是身着一品文官的紫色袍服,头戴长角蹼头,脚踩黑色官靴。坐在正中,年约五十,身材壮实透着一股军人才有的气质与坐姿的,自然就是石嘉。

石嘉见张守仁依命抬头,两只眸子并不躲闪自己的眼神,而是坦然而视,细细一看,只觉这年青人的眼神晶莹发亮,深不见底,眼珠转动间,一股灵气自眼中发散而出,令人见之而心折。

他心中暗自欢喜,却故意板着脸道:“张将军少年成名,又如此谦逊,实在是少年老成。”

张守仁老脸微红,欠身答道:“末将不敢。”

石嘉闷哼一声,怒道:“你以为我在夸奖你么?”

张守仁心中一凛,急忙答道:“不敢。枢使大人有何训斥,末将一定洗耳恭听。”

“大楚军人,地方与京城驻军,共八十万三千有奇。上将统制使十三员,兵马使、转运使、防御使三百七十五人,其余指挥使、校尉、兵曹过万人。可有一人,能够带兵四渡黄河,迫数万敌人固守东京,不敢出战;又可有一人,纵横四十万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又可有一人,所得资财,与兵士平分,使得属下军人,爱之如父母?”

他嘿然一笑,盯视着张守仁道:“这些都是侥幸不成!”

见张守仁并不答话,石嘉却又笑道:“这侥幸一说,倒也不是你一个人有此胡言。那吕奂上书枢院,说是不可对你褒扬太过,年青人,需要抑扬,再打磨一下,方可大用。就是适才,这堂内尚且有人,说你不过是侥幸罢了!”

他适才对张守仁大加训斥,张守仁知道他并无恶意,是以从容听训,并不紧张。待到此时,他已经满头大汗,大惊失色,心道:“这老头得了失心疯么!”

要知道这堂内并不是石嘉与张守仁两人而忆,象石嘉的话,原本是秘密不可告人,只适合在私下里言说。象他这样大喇叭一样,当着各人的面叫嚷开来。那么张守仁势必知道是谁迫害,是谁与他做对,将一切撕破开来,摆在明面。如此这般,吕奂等人反道没有顾忌,可以一意与张守仁做对。以他们的能力,纵然是张守仁名动天下,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眼见石嘉还要再说,哪里还敢再听,急忙躬身,打断他话头,苦笑道:“大人训斥的是,末将知道。日后再有人说起,末将不敢自傲,却也不再妄自谦抑了。”

石嘉显是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当下轻轻点头,微笑道:“很好。守仁将军年少有为,将来必定是我大楚军中的栋梁。 北方的蛮子一年比一年嚣张,这次襄城可差点儿就守不住,老夫意欲调派兵马援助,却偏偏有人在其中做鬼,说什么一城一池之得失,无关大局。若是大动干戈,反而会危及根本,这真是可笑之极。襄城若失,大江失守,敌人顺流直下,建康城一失,南京又能挡住敌人的铁骑么?到时候,大家一起往海上避难吧!”

京师中关于和战的争执,一直未停,这些张守仁到是清楚。此时襄城大战,原本驻在樊城和合肥的驻军合该前来援助,怎料一直到敌人退走,援兵却是一个末见。而襄城主帅吕奂,却也似乎对守城全无信心,将最精锐的背崽军调为亲军,随时准备逃走。

战事结束之后,襄城上下回想起来,无一不是捏一把汗。大帅可以随时倚仗着背崽军的战力保护逃走,全城五六十万的百姓,还有六万守军,势必将玉石俱焚,无一幸免。蒙兀人凡遇坚城抵抗,一定要屠之而后快,象襄城这样力抗蒙兀二十年,使得其精兵强将战死城下过数万人的城市,只怕连年轻女子与工匠,都不会脱难。

各人原来只是以为吕奂无能,胆小怯战。待到后来细思起来,这吕奂虽然属于庸人一个,却也不曾无能到这个地步。况且以前襄城每遇战事,朝廷必定大军云集,与守军互为犄角之势。此次竟是一个援兵不见。再想想朝中太师一向主和,对主战派坚决抵抗的态度很是不满,曾经数次暗中派遣使者求和,却也是多次被主战的守将以通敌的罪名斩杀。两边的势力恶斗致此,什么国仇家恨,却也是顾不得了。襄城虽然重要,主和派却想着城池一失,可以借着襄城之失,大弹求和之调;主战派,却也要借着襄城之失,搬掉吕奂,激励全国军民抗争。两边均是同一个想法,于是一拍既合,竟将诺大的襄城置之不顾,只待城池失陷后进行自己的计划。

若不是张守仁误打误撞,只怕这时候的襄城已经成为鬼域,蒙兀大军横冲直撞,攻城掠地,**抢掠,无所不为。

张守仁想到此处,一口气终就按捺不住,冷笑道:“大宋天子一心和蛮子求和,结果弄的国家板荡,本朝太祖立国时,曾言:敢言与敌议和者,立斩。今时此日,若是还有人敢言和事,枢密大人何不遵循太祖遗命,将其立斩!”

此语一出,石嘉当即大喜,堂内其余众枢密,或是击节赞赏,或是面带不屑,表情各异,心思不同,倒也令旁观者好笑。

“好,我朝就是要有张将军这样的好汉子,好男儿!象张将军这样的军人,就应该得到重要,这样,国家不愁无人矣!”

石嘉击节大赞,转头四顾,向众枢密笑道:“如何?”

众枢密皆点头道:“但凭掌印决断。”

“既然如此,老夫就托大一回。适才咱们议功,张将军是临敌陷阵,破敌斩旗的头等大功,再加上是深入敌境,大长我军士气,甚至民心也为这次大胜所动,国朝四百军州,皆是传颂张将军的威名。如此名将,是我大楚立国后少有,合当大加奖赏。我的意思,是授以京城禁军第一军的兵马使一职,各位以为如何?”

大楚军制,最高一级是统治一方,统辖大州名城,甚至有民政权的节度使一职。不过此职自开国后,为了防止武将坐大,已经不再授人。节度使下,便是统管一城军事的统制使,统制使的副手有防御使、转运使、统制之下,便是属下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的军兵马使,兵马使下,是指挥三千人的厢指挥使,其下便是校尉、别将、兵曹。

这石嘉轻飘飘的一句话,立时令堂内所有人大惊失色。

张守仁亦是瞠目结舌,惊道:“末将如何敢当!”

禁军身负守备京城,护卫帝室的重任,每军都有足额的一万五千人,兵马使全是朝中世家权贵的子弟担任,张守仁在数月前不过一个队正,如何能担当的起兵马使这样的职位。

石嘉如此处事,倒教原本一心与他唱对台的那枢密使停了话头,微微冷笑,倒只要看他如何收常

其余几人,或是石嘉心腹,或是他的好友,都知道此人脾气很是执拗,越是相劝,越是难以说明。倒不如闭嘴不言,静观其变。

“张将军,不必谦逊。你立下如此大功,什么军职当不得?历练几年,当个统制使亦非不可能之事。我已经禀报圣上,待你陛见之后,便下旨给枢院,正式任命。”

与指挥使这样的中下层军职不同,兵马使一职,最少要在表面上经过皇帝同意,并颁旨而行,以防人臣权力过大,危及皇帝的权威。

石嘉如此坚决,各人已经隐约间明白,张守仁任命军职,奖赏军功的事,已经成为主战派与主和势力间的一场角力,身为主战派首领的石嘉,无论如何也要让张守仁得到应有的,甚至是超乎其功劳的奖赏,用来打击主和派的气焰。

“守阙主事、书史令何在?”

两名青袍官员闻声而动,一起步上堂上,向石嘉躬身行了一礼,齐声道:“下官某在。”

“你们二人,立刻书录张守仁的告身、枢密府令、制作印信。”

“是,下官遵令。”

石嘉敛容正色,端坐堂前,提笔将张守仁的任命写了,交给这两个官员前去加盖印信,备档待查。待这任命书呈给皇帝,皇帝颁旨同意后,张守仁一跃十几级的任命,便算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了。

张守仁知道,这种事自己决没有发言的资格。 别看石嘉对他言笑不忌,鼓励有加,可若是自己不识抬举,扰了他兴致,只怕他弄死自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可是依附石嘉,就等若与太师做对,那太师要弄死自己,也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容易。

思来想去,只觉自己全身发痒,好象当真长出十几条腿来,真的成了一只蚂蚁,还是一只随时会被踩死的蚂蚁。

当下挤出笑容,按着礼仪谢过枢密提拔之恩,转身按剑,昂首出门。

不管如何,他张守仁总归不是摇尾乞怜的小人。亦不是被官职俸禄打动,就会得意忘形,不知进退的蠢人。这石嘉如此待他,显然是要把他拉入自己袖中,成为石党的一份子。而张守仁心中,无论战和两派,都并不足以让他倾心相托。

只是朝中赏派之争如此厉害,他又与余太师一党理念不合,如今看来,只也有投靠石嘉一条路可走。若是不然,两边无论哪一边和他过不去,都能让将瞬间击成齑粉。

“只怕枢密大人看出了这一点,这才如此没有顾忌吧。”

张守仁摇头苦笑,用力晃了晃自己脑袋,正要离去,却见有一青袍官员,急匆匆跑到自己身边,赔笑道:“张将军,石枢密有令,让下官知会将军,一会子石府宴请将军,请将军一定要赴宴。”

这人身着从五品的文官袍服,头戴展脚幞头,身着红色官袍,脚穿黑色厚底官靴,若是在地方,也是一州的知府位份,在这枢府里,想必也是有名号位份的官员,此时却被石嘉如同家中奴仆一般的使唤,跑的满头大汗,显是对石嘉的任何命令,都是不敢怠慢。

这官员将话传到,料想张守仁必定不会拒绝,当下微笑点头,向张守仁道:“将军听清了吧?石府宴客,最忌人迟到,还请将军早来。大家也早闻将军威名,渴欲结实,将军早些过来,也可与大伙儿亲近亲近。”

“这位大人,守仁刚到京师,还末安置。况且,我与好友一齐过来京师,事先说好,枢府这边事情一完,就去寻他。他一个文弱举子,身上分文没有,在这京城里乱走乱撞的,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张守仁皱眉叹气,好象杨易安这个青年男子如同小女孩一般,随时会被人拐卖。

那官员听的目瞪口呆,忍不住苦笑道:“既然这样,不如请贵友一起过来,想来枢相大人不会见怪的。”

“不不,这如何使得。小将不过是一个小小别将,得枢相抬举,入府饮宴,已经是殊恩厚德,如何敢再带旁人前去。请大人回复枢相,过上几天,小将一定亲自登门求教,并谢今日不之罪。”

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官员也不好再劝。只得苦笑点头,看着张守仁下了石阶,出了枢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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