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崇文依然没有反应过来,道:
“他知道刘辟必败,想要归顺朝廷,自然不会坚守了。”
敬宽哭笑不得,这个大帅打仗是一把好手,人情上却迟钝的可以,只得继续解释道:
“我的好大帅啊,如果邢泚真的心向朝廷,刘辟会派他来取梓州吗?他现在并非一败涂地,而是有所依托,若是真想投降,哪能不讨价还价,起码求守本官呢?哪能只求大帅您不和他算账呢!再说,东川节度印信本来就不是他的,刘辟也没想给他,刘辟打算给的是卢文若,送出个节度印信与他痛痒何干?只怕此时,刘五已经被他杀了,梓州重新在他的掌控下了。”
“哎呀,敬大夫所言有理,莫非本帅真的上他的当了?”
高崇文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懊恼极了。望着苦笑不已的敬宽,高崇文一脸愤怒,大喊道:
“来人!”
号角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刚刚还准备和平入城的士兵们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是依然按照指令列好队形,一队队士兵从大营中源源不断开出,抬着云梯,绕向梓州各个城门。高崇文亲领中军,伴随着隆隆鼓声,逼近北门。
梓州城的北门,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吱呀一声打开,高崇文不由得一愣。
城门洞里,跪着数百名西川士兵,个个垂头丧气,兵器撒了一地,身上血迹斑斑,污秽不堪,有许多人甚至是靠着手中木棍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去,看见大军逼近,一起高喊道:
“西川败军迎接高大帅入城!”
高崇文沉声问道:
“邢泚呢?”
“回大帅,邢泚那贼子已经从南门跑了!”
跪在头里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悲愤地喊道。
亲耳听见敬宽的话得到印证,高崇文愈加愤怒,手握着剑 柄,用冷冷的语调问道:
“那你们为何不跑?”
“我等都是伤兵,邢泚害怕带上我们会耽误他逃命,就把我们统统抛下了!”
为首的军官道。
“你不是没伤吗?为何不逃?”
“小人不是不可以逃,但是小人无法割舍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那军官道,“大帅,这些士卒都是西川老兵,随着韦太尉东征西讨,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此番受邢泚连累,置身死地,还望大帅看在他们过去的功劳上放弟兄们一条活路吧!大帅!大帅如果要追究他们,就杀了小的替罪吧!”
说着,俯下身去,“咚咚”磕起了响头,城门里顿时一阵哀嚎,让人不忍听闻。
高崇文的气不知不觉消了,驱马上前道:
“你叫什么名字?”
那军官抬起头来道:
“小人陶顺。”
是燕赵之音,高崇文点点头,又问:
“何方人氏?”
“幽州人。”
高崇文年少时曾在幽州从军,此时脸上的神色依然平静,声音却柔和了,吩咐道:
“以后这些兵就归你统辖了。”
数百名伤兵一起抬起头来,本以为中了邢泚奸计的高崇文暴怒之下会屠杀他们泄愤,他们跪在这里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没想道高崇文居然真的放过他们,还把他们编入军中,陶顺一时不敢相信,结结巴巴问道:
“是,大帅,大帅,您不杀我们?”
“本帅不但不杀他们,也不会杀你。你,还有你们可愿意跟着本帅?”
陶顺五体投地,大声道:
“大帅,陶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以后我们兄弟的性命就是大帅的了!”
数百名伤兵也一起高喊:
“愿为大帅效死力!”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虞侯了,你们别置一营,归在郦定进将军属下。起来,让开道路,让本帅进城!”
“谢大帅不杀之恩。”
伤兵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陆陆续续走到城外,在城门左边站好。高崇文吩咐医官为他们诊治后,大手一挥,高霞寓就带着骑兵冲进了北门。
贞元二十一年十一月中,高崇文复东川全境。
东川节度府,高崇文高坐在堂上,毕竟是年过六旬,一夜恶战后不免有些疲累,分派驻地防区,安置降卒又花了不少功夫,手下将领幕僚们都被分派去或是巡视,或是去攻打东川其他州县,敬宽也回阆中去搬迁粮营,正好借这个机会休息一下。这时,一名幕僚悄悄地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
“大帅,安民告示写好了。”
高崇文抬眼看了看,这是自己在阆中召入的一个幕僚,便点头道:
“有劳先生了,我就不看了(反正认不得几个字),写好了就交给亲兵去四处张贴吧。”
“是,大帅。”
幕僚答应后,却站在原地不动,高崇文问道:
“恩?还有什么事?”
幕僚问道:
“大帅,告示上是用神策军节度使印还是东川节度使印?”
高崇文一愣,以为这个幕僚有什么想法。想想自己手里现在确实是两颗大印,但是自己是神策军行营节度使,当然要用自己的大印了,于是回答道:
“以前用什么现在还用什么吧。”
幕僚果然有话说,上前一步道:
“可是大帅,以前用的是神策军节度使印,现在贼兵退后,东川高级官员不是失陷就是附贼,您实际上是在做东川节度使的事情。不用东川节度使印信,许多事情做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埃”
“那就暂时两个一起用吧。”
“可是大帅,邸报刚刚到达,朝廷已经任命谏议大夫韦丹韦大人做东川节度使了。韦大人已经从长安出发,很快就要到梓州了,您用东川节度使大印,万一将来被御史检举,朝廷必然会追究,不合适。”
绕了这么长时间弯子,高崇文已经很不耐烦了,作色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不能爽快一些吗?”
那幕僚见已经吊起了高崇文的胃口,就不再绕弯子,应承道:
“是,大帅。”幕僚拱手道,“大帅,您不觉得我军打得太快了么?”
“是啊,西川军也太不经打。掌书记那里的告捷文书改过了吗?”高崇文一脸得意,他当年最光辉的一场胜利是以三千人大破吐蕃三万人,但是此后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出头露脸的就会,久被压制,现在受到重用,又连战连胜,自然踌躇满志,不过高崇文到底年纪老大,马上回过味来,直视幕僚道:
“你什么意思?”
“小的没别的意思,为大帅营窟,我长武将士求功耳。”
幕僚的脸上露出了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