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名的第一部讲义是《新诗讲义》,也是建国前唯一一部存留的讲义。1934年,废名在北大讲教“新文艺试作·散文习作”,次年开讲“现代文艺”。“现代文艺”课废名决定从新诗讲起,这是我国第一部新诗讲义,废名由此成为第一个在大学课堂上以新诗史的角度讲解新诗的人。
1939年秋天,废名举家迁回老家黄梅金家寨,被邀任设在金家寨的第二小学教员,教国语和自然。他以此为“试验田”,主张反旧教育。他要学生“限读白话文,限写白话文”,“作文重写实际,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实际材料,不主张要小学生写议论文”。废名的写实主张在这里得到了一定的实践。废名还自编新诗教材,选取郭沫若、冰心、鲁迅、泰戈尔等人和他自己的诗作。他还教小学生写童诗,启人性灵。
1940年2月,黄梅县长陈宗猷亲自调任废名至黄梅县中,任英语教师。废名花费大部分时间忙于课蒙,自编不少乡土教材。当时废名很受一些学生欢迎,“平时学者风度,平易近人,他很喜欢跟学生聊天。傍晚,他每一出来散步,总有许多学生围着他,喜欢听他讲当代文学界文人逸事,学生心里对他怀有无限崇敬!”他还喜同学生讲《论语》、《庄子》、泰戈尔、鲁迅、叶圣陶、朱自清、陈学昭等人的作品。废名的得意门生翟一民在《永不消逝的“声音”》中回忆废名讲课神态,惟妙惟肖:“虽然他的嗓音沙哑,但朗诵起诗来却是充满深情,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刚直迂回,尽能绘声绘色地表达出来,真是耐人寻味,让人陶醉,使我们就像是观赏风景秀丽的山水画和倾听一曲清新的田园之歌一样,在潜移默化中感悟高尚的情操”,“同学们常凑在一起风趣地称道先生讲国语课真可谓‘精美至极,妙不可言’,或有幽默者背后称之为‘妙善先生’”。当时新文学在黄梅近乎荒地,是废名培养起许多学生对新文学的兴趣。
废名从事教育还不拘于地,“冯师(废名原名冯文炳)经常把野外当做教学的大课堂,带领学生们就树阴下席地围坐讲授,不拘形式,使教育生活化、趣味化,超凡脱俗。他说自然万物皆学问,青山绿水随处即文章,学生们陶醉于大自然的怀抱里,真是如沐春风、如浴瀚海。”
废名和学生们同甘共苦,以自己的人格、文格感染了一批有志学生。废名在县中任教达5年之久,七、八、九三班毕业请他作“同学录序”,他大都乐意为之,“以作别后相思之资”。
抗战胜利后,在俞平伯、朱光潜、汤用彤的力荐下,废名应胡适之聘回到北京大学担任副教授,不久升任教授。这一期间,废名留下的讲稿主要是《新诗讲义》的续四章。此前,他的《新诗讲义》十二章已经结集命名为《谈新诗》出版。这续四章和前十二章后合集成一书于1984年出版。这部《谈新诗》成为《废名讲诗》的“废名讲新诗”的主干部分。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废名调任东北人民大学教授。1956年任中文系主任。这一期间废名留下的讲义、讲稿有:《古代的人民文艺——〈诗经〉讲稿》、《杜诗讲稿》(包括《杜诗稿续》)、《杜甫论》、《杜甫诗论(未完)》、《新民歌讲稿》、《跟青年谈鲁迅》、《鲁迅研究》、《美学讲义》等8部之多。
1947年北京大学的大一国文课,是每月要求每个学生写一篇作文,交给老师,由老师批改,在批改后要在课堂上发回给每位同学,并且要讲评。废名有次发文,在发到一个学生的文章时,他说:“你的文章像下雨的雨点,东一点西一点乱七八糟。”当他发到一位女同学的文章时说:“你的文章写得很好,真像我的文章。”
关于废名在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治学和讲课情况,从他学生的回忆文字中可以略见一二:
“后来,我们陆续聆听到他的专题课‘鲁迅小说’、‘杜诗’、‘中国古典美学’。一次,班长让我和另一位同学去他家取讲义稿,再送学校印刷。进了他家,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俩怔住了:冯老师戴着墨镜,正低头坐在椅子上,一手在胸前托块木板,一手在木板夹的稿纸上吃力地写字。原来,他的视力已很微弱,必须透过那特制墨镜中间的小孔,才能勉强看东西、写字。我俩站在那里无言地注视着冯老师,心里又感动又难过,冯老师发给我们的一摞摞讲义,竟是这样一字一字写出来的啊!”
——郑启幕:《遥远的钟声——记冯文炳老师》
“冯老师被聘为系主任,现代文学教研室唯一的教授,一开学便给我们讲鲁迅专题。虽然印了讲义,他并不照本宣科,而是讲自己的心得,开门见山就分析鲁迅代表作品《阿Q正传》。论点新颖、颇富魅力。如说未庄不是农村,阿Q这个典型也不只是农民,当时引起了一阵争论。但是,冯老师依旧坚持自己的论点,并且从作品形象分析入手,条分缕析,周密论证。他说,学术研究,贵在有独到见解,切忌人云亦云。大学里要发扬学术民主,可以各抒己见。这不多的几句话语,冯老师说得很中肯,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也许这是他几十年来治学生涯的心得吧,也许是他带来的最高学府近百年来形成的民主校风吧。”
——萧善因:《废名:治学贵有创见》
狂狷废名讲课的风格全然不同,他不大在意学生是在听还是不在听,也不管学生听得懂听不懂,常常兀自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
废名一次讲鲁迅的《狂人日记》,一开头他就说:“对《狂人日记》的理解,我比鲁迅先生自己了解得更深刻。”学生们一时愕然。有一次,废名讲写作要炼句,他举出他的小说《桥》中的一段描写炎热的夏日,两个女孩在烈日下走了很长的路,忽然“走近柳荫,仿佛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而且,四海八荒同一云!世上难有凉意了。当然,大树不过一把伞,画影为地,日头争不入”。他说:“你们看,这‘日头争不入’真是神来之笔,真是世上唯有凉意了。写文章就要能写出这样的句子才叫大手笔。”
1948年,熊十力和废名都住在原沙滩北大校办松公府的后院,门对门。熊十力写《新唯识论》批评了佛教,而废名信仰佛教,两人常常因此辩论。他们的每次辩论都是声音越辩越高,前院的人员都可以听到,有时甚至动手动脚。这日两人均穿单衣裤,又大辩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可忽然万籁俱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前院人感到奇怪,忙去后院看。一看,原来熊冯二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了。这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同仁胡适在北大三次任职期间,废名恰好在北大读书和教书。他们既是师生,也称得上是北大同仁。废名进入北大预科读书时,就对胡适主编的《努力周报》产生了兴趣。他将自己创作的一些新诗和短篇小说,投给《努力周报》。胡适很重视培养青年人,为废名提供了发表作品的园地,由此,他们开始了书信往来,建立了师生之谊。1924年1月胡适在《读书杂志》上刊登筹办《努力月刊》的预告,废名见到这个“预告”,马上给胡适写信表示祝贺,并寄上一篇小说。遗憾的是,这份《努力月刊》没有办成,但胡适还是将废名的小说推荐给陈源主编的《现代评论》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