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我渴极了,突然看到远处有一个湖,湖水清澈,波光粼粼,我欣喜若狂,向前走啊,走啊,可是永远也走不到那湖边,我明白了,那是海市蜃楼,我走不到的。我只能改变方向,再走下去,我会死在沙漠里。然而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那远处的“湖”,心底被丝丝缕缕的惆怅缠绕着,缠绕着,我多么希望那是真的。
然而,那不是真的!
我只得挥刀割断那些惆怅,割断幻想,割得我心里血如泉涌,真的,好痛,好痛!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我觉得这句诗是我心情的最好写照,虽然我的身体未被关着,但是我的心却与安和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我每天都会想到安和,但是他呢,他没给我片言只语,他似乎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说,忘记了。
辞去家具店的工作,他会笑我小儿科;辞去安静的家教,安静会泪汪汪地看着我。所以,我只能为难自己,让自己困在这里,陷在这里。不过,这种日子不会太久了,我们要实习了,找到实习单位,我就有借口离开这里了,我可以放弃他,可以忘记他。尽管比较艰难,但是我相信我可以做到的,一生还长着呢,我会遇到我命里的人,权当安和是一次排练罢了,有些人的爱情不也是需要经过一次次彩排才能正式登上舞台的吗。另外,我也一定要做到,我不能让自己沉沦下去,事实上我与安和也是不可能的,他身后有米兰,有安静,有他的事业,有他的世界,我为何硬要挤进去呢。
这样想来,他原来是为我考虑,为了我好,其实我也想过这一层,只是不愿接受。我希望他想念我,正如我想念他一样;希望他深爱着我,正如我深爱着他一样。但是,不可能,他比我理智,他懂得进退,而我像个傻子,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往前冲,结果把他吓跑了。想想,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其实我不过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然而我心底为他却吃了这么多苦,他知道还好,若不知道,岂不是冤枉得很,真的很不值。哎……
因为要找实习单位的缘故,所以我们的课程减掉了许多,一下子多出许多时间来。
米瑶要我陪她逛街,她父亲早已帮她找好实习单位,在市委宣传部。尽管我没找到实习单位心情欠佳,但还是陪她逛了街。
米瑶买了一堆东西,我便给她拎袋扛包,四年下来,我为她付出多少汗水啊。好在这丫头还算有良心,每次买完东西都带我去餐馆犒劳我一番,这次也不例外。
米瑶带我去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餐馆,正点菜时一个女人的笑声传入耳中,倒不是她笑得多动听,而是笑得太刺耳,像锅铲刮锅底的污垢。
我随意看了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看到了安和。我的心怦然一动,天知道我有多久没看到他了,天知道我有多渴望看到他。
但是,偏偏是这个时候,很不适宜的一个时候——他在一大桌人当中,那个“锅铲”坐在他身边,“锅铲”的身子紧靠着他,她的一只胳膊似乎挽着安和,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如何描述“锅铲”呢,举个例子吧,有这样一种女人,比如目前几个当红的女演员,面容如花似玉,可是嘴一张声音大打折扣,而“锅铲”正是这种女人,她的笑声虽然刺耳,但她的模样绝对标致。皮肤是白嫩的,嘴唇是性感的,笑容是妩媚的,胸部是丰满的,还有她的腰肢,她的大腿,虽然我看不到,但是我可以猜得到,原来,安和喜欢这种类型的,原来,安和是有情人的,原来……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往下沉,一直往下沉,可是沉不到底,就那样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我宁愿陷入黑暗的深渊,那样我可以什么也看不到,或者升到九霄云外去也好,我也看不到安和了,可是我悬在了半空中,我看到了他,看到了他身边的女人。我曾经幻想,曾经渴望,曾经期盼,一瞬间,那刺耳的笑声像一根针,把我心底的泡泡一个个全刺破了,连影子都没给我留下。我仅有的幻想都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只是喉咙里的感觉,像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
但是,我不能把我的痛苦流露出来,米瑶在我面前。我努力往下咽口水,回过头来。我看到了米瑶脸上的震惊——她也看到了安和与“锅铲”。安和是她姐夫,她有理由震惊。
因为安和他们坐在最里面一桌,而我与米瑶刚才只顾着赶紧坐下点吃的,所以没注意到安和,而“锅铲”偏偏用笑声把我们引了过去,童话里巫婆经常用笑声迷惑人,我相信“锅铲”一定是巫婆的化身。
米瑶脸色苍白,她的震惊似乎一点也不亚于我,她站起身来,拉我离开,我求之不得。我们仓皇而逃,各为各的原因。
在逃出大门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了次头,我看到了安和的目光,他正看着我和米瑶,也许我们逃跑的动作不够优雅,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不知他有何感受,但我顾不了,我只求赶紧逃跑。
米瑶的脸色始终苍白,我没想到她那么在意米兰,我相信唯有太在意亲人才会如此震惊。后来我才明白,并非如此。
我们都没有胃口了,米瑶回家,我回学校,米瑶跟我说对不起,其实她不知道现在山珍海味摆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下。她只是震惊,而我还有难过,还有伤心,还有失望,还有痛苦,还有沮丧……她不会懂得的。
真是欲哭无泪,欲笑无声。
回到学校,我整个人像虚脱了,躺在床上起不来,从下午躺到第二天上午。室友以为我病了。是的,我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这种病无药可治,眼泪都不管用,因此我没有流泪,一滴也没有,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夜。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黑的夜,黑得没有边际,黑得没有尽头,像个无底的洞。
当我从床上爬起来时,我已做好了一个决定。
既然心底仅有的一点幻想都没有了,就没必要留恋什么了,长痛不如短痛。我有时候还是很果断,也很勇敢,我有点佩服自己。
我去了家具店。很意外,安和居然在那里,似乎在等我。
他总是猜得到我的心思,他吃定了我!
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希望我坚持家具店的工作,然而我失算了,他没有,他在店面经理给我办理的离职手续上签了字。安和,多么温暖的两个字,可是笔迹多么冰冷,像刀,像剑,像针,像刺,像一切可以扎伤我心的利器。
菲菲和其他店员真以为我的离职是因为要实习了,这是我的借口,我总不能对她们说我的梦破灭了,我的幻想没有了。但是安和是清楚其中缘由的,可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脸上的伤心和绝望,我相信他看得到,他连我的心都看透了,不会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
我领了工资离开了家具店,信封不薄,我相信安和早做好了准备。他把路都给我铺好了,我若不辞职,反倒显得死皮赖脸了。我以为自己骨气了一把,没想到还是没跳出他的算盘。
接下来该辞去安静的家教了,尽管心里有些不舍,担心安静会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无路可走了,只能对不起无辜的安静了。
然而,安和在我离开家具店后截住了我,他算好了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但是在家具店他不便说出来,所以他让我从他眼前离开了,而我当时的心底非常痛苦,我希望他能拉住我,他没有,我以为他不会,事实上,他会,他在我一个人走了段路后拉住了我,他把我拉上了车。
他不说话,专心开车,表情凝重。我也不说话,已无话可说,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最后,车子停在了一条偏僻的马路旁,少有行人车辆,路两旁是高大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地斑驳的影子,深深浅浅。
安和下了车,走到一棵树下,没叫我,我在车上坐了会儿,也下了车,但和他有些距离。我不想再靠近他了,他是一个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
但是,他走到了我身边,靠近了我,连同他身上的烟草味和植物的味道。不过他没有抱我,他只是站在我跟前,我可以看到他胡子的根部。我的心跳加快,我没救了,我无法欺骗自己,我对他还有感觉,这种感觉是在别人那里没有的,只对他有,只对安和有,他是我命里的人,是我命里的劫,是前世的怨,今生的愁。
“我作为一个父亲恳请你不要离开安静,好吗?”他的声音是诚恳的,真切的。
他知道他女儿对我的依恋,所以他不允许我离开他女儿,不允许我令他女儿不快乐,他要想方设法保护他女儿。好伟大的父亲,好自私的安和!
“不可以离开安静,但是可以离开你吗?你知道我离开安静她的心有多难过,可是你知道我离开你我的心有多痛苦吗?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考虑我呢?你太自私了!”
“对不起,我有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是因为‘锅铲’吗?”
“什么,什么锅铲?”
“就是昨天那个女人。”
安和听了一笑,看着我,问道:“你叫她锅铲?”
心疼了?哼,就是要让你心疼,你越心疼我越高兴,我理解张君瑞当时对我的心态了。
“为什么那样叫她?”
“她的声音不像锅铲刮锅底吗?”
“哈哈……”安和大声笑了起来,用手拍了下我的头,像忘了我们之间的过节儿。
但是我没有笑,我只是看着他笑,我有什么值得笑的呢,也许他笑是因为怜爱他的女人。
“你喜欢她那种类型的女人,对不对?”
安和止住了笑,没有给我回答,他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能给我一支烟吗?”我看着安和。
安和愣了下,把手中的烟掐灭了,对我说道:“对不起。”
“为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我不可以?”
“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了,安静喜欢你,你也喜欢安静,我们不要把大人的恩怨发泄到孩子身上好不好?不要离开安静。”
我不说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我继续留在安静身边,我会继续想念他,幻想他,只有离开一切与他相关的东西,才能彻彻底底地把他从我的脑海里抹去。
“叶眉……”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我知道,他是因为他女儿,不是因为我。
他竟然算计我,抓住我的弱点算计我,太卑鄙了,谁都可以算计我,可是他不可以……一时间,百般恨,千般愁,夹杂着万般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眼泪控制不住,哗地掉了下来,吧嗒吧嗒,掉在手背上,掉在地上,掉在安和的怀里。
安和又抱住了我。但我已不相信他,他是卑鄙的,无耻的,他的拥抱是为了他的女儿,他才不在意我的感受,我哭我笑我喜我悲与他毫无关系,他当我是空气,当我是风。他只是叫我的名字,只是抱着我,只是用手擦掉我的眼泪,没有多余的言语。我多希望他说一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啊,说我好也行,说我可爱也行,说喜欢我也行,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说出来的他不能说出来呢?
“叶眉,你要相信我,我是为了你好……”他终于说别的了,不知是否是真心话,但仅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他把我抱得紧紧的,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硬硬的胡子扎在我的脸上,尽管他没有吻我。但是我吻了他,我把我的嘴唇压在了他的嘴上,我把我的初吻送给了他,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吻,但是我多么强烈地渴望得到他啊!我的眼泪打湿了我的唇,还有他的唇。他没有移开他的唇,他任我压着,似被动又似主动,总之他没有移开他的唇,我吃到了他唇上的烟草味,我吃到了他的气息,而我的心底是绝望的,他不肯吻我,他应该吻我的,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甜蜜地吻我,亲热地吻我,激烈地吻我……可是,他没有,他没有啊!
我离开了他的怀抱,跑到一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我估计我的声音一定比“锅铲”的还要高还要刺耳。
安和走到我身边,也蹲了下来,叫我的名字。
眼泪像蕴藏了几千年,哭不尽,淘不干……
但是,不能让它肆无忌惮地掉下去,我擦干泪,站起来,看着安和,“我答应你,不离开安静。”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尽力去做。”
我要你爱我,你能做到吗,你不能做到,所以,我能要你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要的了,我要的你给不了,你给不了啊,你给不了!
米瑶也病了几天才来学校,无精打采的,看来她的病与我的病不同,是真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