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半夜时,撰写报告的思路已经基本明了。透析液最后剩下的氧浓度低达百分之十三,给VV造成了严重缺氧损伤和高碳酸血症,其严重后果导致了末端神经麻痹,使VV在恢复意识的情况下难以执行自救操作。
第二,在突破天基动能武器拦截系统时,驾驶舱受损发生轻微泄漏,泄漏不断堆积,后果是高压舱水压降低总计四百零三千帕,深海保护状态消失,导致VV在进行最猛烈的紧急规避时,没有深海水压的保护,受到了巨大机械创伤,约等于被音速火车撞了一下。然后血液染红透析液,把驾驶舱可见度降到了0。
归根到底,就是VV在规避航天飞机的氢离子聚变炮时,使用了豁出一切的规避动作,加速度高达六百,对驾驶员造成了致命打击。
但是,正因为VV规避及时,导致氢离子聚变炮在零点二秒后,打偏了十五米!
根据技师组的报告,离子聚变炮命中部位离开怒火凤凰的聚变反应堆——只有三米!
所以VV反应慢一丢丢,怒火凤凰就会被命中聚变反应堆,在太空里烧成一团炽亮的微型火球,自个儿把自个儿华丽解体了。
这一系列雷打不动的数据,铸就钢铁般的事实:VV一次次以自身的卓越保证了怒火凤凰的归来。她是世界最好的驾驶员,没有之一,无可替代。
没有人类能做到这一步,没有人。
因为VV的努力,差点,差点就不用启动天怨人怒的C计划。如果!如果她奉命保持高速击落那架航天飞机。
在这次旷古绝今的太空交锋中,一飞冲天的不止尉诩一人。
雷霆战姬维多列奥·维内托正式走进核心参谋层视野,她将受到史无前例的隆重嘉奖,首次登上广阔璀璨的历史舞台,彻底腰斩了信息时代的尾声,在群雄并起的年代,揭开前太空纪元的序幕。在争夺太空主导权的空天战机驾驶员里,掌握最高格斗飞行技的维多列奥·维内托是空前绝后第一人。
后人将记住,在前信息时代的最后一天,有个女孩开着飞机,把霸权国家的脸扇得神志不清。
后半夜的时候,海风冷得冻骨头。庄言站在巨大的残骸顶端,伤臂弯在心前,眺望黝黑的星空,推演着在那片冰冷无边的真空里发生的来龙去脉。
宋丹仰头看见庄言像一片剪纸立在半空,漆黑的轮廓里明明有衣服在猎猎飞扬,却静如夜空里一颗星。她已经不知道庄言在想什么了。对她来说,庄言像只斩掉锚绳的船,正在一摇一荡地漂远,不再受她摆布。
她正在想,忽然庄言转身扶着升降梯落下来,路过宋丹的时候,主动和她说了一句话:
“原驾驶舱模型作废,我和李明主持开发第二代球体零阻尼驾驶舱。”
语气随意得像吩咐家奴。不等宋丹反应过来,庄言已经远去,他照例想要独处。但是宋丹檀口微张,居然没想出反驳的话来,因为她预感一切反驳都是自取其辱。
几秒后,走远的庄言飘回来一句若有若无的厌憎:“梭形驾驶舱?谁想出来的。”
宋丹咬紧唇,俏脸涨红了。
VV被连夜转移到首都军医大学抢救,这意味着庄言望穿秋水都看不到VV了。他很快提交申请,乘专机回栖凤基地,配合李明开发第二代球体零阻尼驾驶舱。他开始向李明公开一部分资料。
连着七天,庄言都恪守着工作四小时、深睡十五分钟的达芬奇作息律,李明看的瞠目结舌,唯恐第二天推门看见的是庄言风干的尸体。每天打着哈欠推门道别的时候,李明都重复这句话:
“我得睡了。你小心别猝死。”
庄言一般会用行动回答他,就是递给他一叠纸或者扔给他一个优盘。里面必然是修改后的图样,给李明审阅。
李明苦逼得像被布置家庭作业的小学生,掩面抱怨连天:“又来?”
深夜里,每次伸手拿咖啡杯时,庄言都想起伸手摸个空的感觉,仿佛回到战前那一天,VV不吱声儿地拿走他的杯子,给他打了一杯Crema阔气无双的馥郁espresso。
所以他一碰到冰凉的杯子,心里就一坠,低头想,“VV。”
然后喝一口咖啡,飞快地演算。
最重要的是,李明松口了,称“庄言恢复清白之日,就是对他披露紫电科技之时。”那时候,庄言才能从根本层面上开发第二代液态生命维持系统,完成对VV的许诺。
当一个人别无他求,只期清白的时候,身边已无公正可言。
一项有奔头的事业是可以当吗啡用的。庄言恨不得吃喝都在办公桌前,整个人回到了VV初见他时的邋遢样子。头发蓬松杂乱,母鸡很愿意在里面孵蛋。因为乱发垂下让眼睛痒,他别开生面地用女生的发箍把头发箍成了大海葵。嘴唇和下巴上胡须疯长,人瘦脸黄,只剩两只眼珠滴溜滴溜地精明着。
所以突然听见维多列奥·维内托的授勋仪式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狂奔回舱,去捯饬收拾。
桌面上,一个漂亮浑圆的驾驶舱接驳结构已经设计成形。
建设得如火如荼的地面基地今天张灯结彩,安全网上贴着维内托英姿飒爽的大海报,脚手架上挂着气吞山河的大标语:
“热烈欢迎英勇无畏的雷霆战机驾驶员维多列奥·维内托小姐回归基地!”
虽然基地在大荒原上孤冷得像牛仔小镇,熙熙攘攘凑齐的一千二百多号人依旧让临时搭建的舞台热闹万分。远处黄尘万里,徒留孤峰戈壁,基地这里却人声鼎沸。有吵闹着抢前排占地利的,也有认真排演仪仗的临时礼仪队;有躲在角落反复背稿的司仪,也有挤在人群后面束手无策的弱鸡。
庄言就是其中一只弱鸡,他都打听到VV被安排的路线了,她会在远处下飞机,穿过人群,接受诚挚的赞美和热烈的掌声,走上舞台,完成授勋。
但是,人太JB多了啊!谁都想挤到前面去看大美妞,庄言在人群里快被挤得双脚悬空了,加上他胳膊还挂着石膏,根本不具备杀进杀出的能力,所以混在人群后排蛋碎一地。
李明不管庄言。他轻快乐呵地在舞台后面调试音响,能够撇开庄言亲自接待维内托小姐真是太好了!
在李明后面,宋丹在气怒填胸地调教管乐队。这支乐队里男多女少,虽然制服穿的笔挺帅气,却是东拼西凑的音乐爱好者混编的,成员横跨厨子、技工、战斗编制、理论学者多个领域,一个比一个横,要不是宋丹漂亮权限高,别人估计制不住这支乌烟瘴气的管乐队。
她痛心疾首地跺脚,拳头一攥,乱七八糟的合奏戛然而止,只听见宋丹口里快啖出血来:
“说了多少遍!看我的手势,看手势啊!后面能不能别叽叽歪歪,闭嘴听我讲!我右手打开,你们就开始吹,看节奏,攥拳就停……王组长,你再讲笑话我就把你涮出去了?”
然后她苦口婆心调教完毕,充满期待地指挥道:“那么我们再来一遍!看手势,哒,哒,哒……起!”
马上,让人抓狂的噪音乱七八糟的厮杀在一起,最令人悲愤的是,那些人一个个充满陶醉怡然自得,闭着眼睛吹奏得摇头晃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赋里不能自拔。
宋丹口水说干,气得七窍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