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正端着茶给黛玉,瞧见黛玉神色有异,不禁心中颇为纳罕。
不等她说什么话,却已见黛玉抽身离开窗子,轻柔的语音也是娇羞无限:“这里原是内院花园,却为何竟有男子出没?”
清风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探头去看,忙惊叫了一声,笑吟吟地道:“大将军,外头下雨呢,怎么不避雨?”
匆匆忙忙便将手里的茶碗放在紫鹃手中,然后拿起旁边的油纸伞伺下了斗亭,似是对那男子十分敬重。
黛玉怔了怔,从前少见外人,更何况一个男子?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响起,想必是清风引着那个男子上来,不禁羞得转身过去,瞧见亭中有一架碧纱屏风,便回避到里头去了,薄纱如雾,淡绿的梅枝疏影,映得她身形袅娜,若隐若现。
紫鹃毕竟非北静王府中人,亦随着黛玉回避于屏风之后。
清风已引着那男子进来,见状倒是不觉得为之莞尔,走进屏风后头,拉着黛玉的手含笑道:“我们王府和荣国府原是世交之谊,太妃王妃也是见过荣国府的宝二爷,贾老太君也是见过我们王爷的,皆极亲厚,姑娘很不必如此生分的。再说,姑娘方才还对徐将军的书画赞叹不已呢,如今倒是害羞得回避在这屏风后头了。”
黛玉的脸,娇嫩如春风中的第一滴晨露珠儿,羞涩晕红了细致的嫩肤,黛玉低头不语,却没有一丝失措。
“姐姐!”黛玉摇头轻唤,不减羞色。方才让外人见到自己容颜,已是恐惹是非了,如何能出去相见?
纵然她不为她自己想,也要为北静王府的名声着想。
那位徐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素日宝玉的轻柔有些不同:“清风姑娘,姑娘金贵,不见也罢,省得坏了姑娘名声。”
他的声音,似鼓低沉,却又浑厚有力,让人忍不住去侧耳倾听,也因为他的尊重,而让他的嗓音存在了黛玉心灵深处。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薛蟠贾琏之流见色起意,可是,外面也不是没有像宝玉这样懂得为人着想的人。
雨打残荷,声音愈发婉转动听,想起宝玉的形容,暗自生悲,黛玉心中情不自禁地缠绵不尽,珠泪滚滚。
雨丝如麻,悠悠长长,竟是剪不断理还乱,亦如黛玉的心事。
黛玉将心事藏得很深,况且此事又攸关女儿声名体面,素日里她也只有远着宝玉的,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哪里能露出丝毫心事?到时候,不但是外人看轻了自己,就是自己,也看轻了自己。只是偏生宝玉每每往潇湘馆里去,为了那块玉,不知道闹了多少回,纵然自己没有近他之心,也已经让人嚼舌根道是非了,自己还能如何?虽近而远,自己深知啊!
徐将军也是静静地坐在斗亭外面,一时之间,斗亭中竟是静寂无声,唯闻黛玉珠泪落衣襟的轻响。
雨丝渐歇,唯恐黛玉羞涩,又知北静王府中有斗才之宴,徐将军便起身告辞,一如来时静寂。
黛玉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步出屏风,双目微微红肿,像是饮泣了好些时候。
清风心中十分心疼她,忙吩咐人打了水来,服侍黛玉重新净面,又用冰块于她略略敷了一下,方送她到菊花宴上。
黛玉锋芒虽盛,可是她生性不喜张扬,只觉得这样的闹热离她遥远,因此默默坐在角落中,瞧着红颜如花,嬉笑生灿。
她没有留意到的是,当她离开斗亭之后,那位徐将军又回到了斗亭中,灼然的双眸正望着她的一身清气。
回到贾府,探春神采飞扬,将北静太妃赏赐的东西皆奉给贾母和王夫人瞧,喜笑晏晏,竟是十分自得。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问缘故,不知道斗才宴到底图的是什么,黛玉亦只得含糊而过,并不想多提什么。
秋色沉重,气息悲哀,黛玉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极少步出潇湘馆,更不踏进怡红院半步。
清晨的阳光倒是和煦,热烈地放出一些秋老虎的热意来。
黛玉缓步去给贾母请安,却见到贾母的脸色憔悴苍老得十分可怕,王夫人也只得垂手而立,不敢吭声。
还有多日不见的薛姨妈,竟也苍老着脸坐在下首,满眼都是泪痕斑斑。
黛玉不动声色,上前施礼道:“玉儿给外祖母请安,问舅母、干妈好。”
贾母忙招手让她坐在身边,王夫人和薛姨妈却是勉强笑了一声,道:“大姑娘今儿个起得倒是早。”
听了这话,黛玉不觉望着日光穿透纱窗,此时少说也有辰时二科了,哪里称得上是起得早?
“老太太,你说如今可如何是好?”薛姨妈望着贾母,脸上的泪痕更浓了些,似菊花带泪,让人不忍。
贾母亦看着她,苍老的脸愈发憔悴,眸光也是十分空洞,无力地道:“姨太太,咱们都是亲戚,素来都是连络有亲,自是该帮衬着的,可是如今,可是四大家族皆得罪了忠顺王爷,岂能轻易解决?”
薛姨妈的声音在风中破碎不堪:“虽如此说,可是忠顺王府指明了要人过去的!”
贾母眼中有着哀伤和悲痛,神色更是趋于淡然,只是悔不当初。
好好儿的,明知道去北静王府里并没有什么好事儿的,偏生又恐北静王府生分,故让三姐妹过去,竟惹出如此祸事。
北静王府原是为选侧妃而设斗才宴,自己一心期盼着二玉结姻,素知宝钗才貌绝伦,且又有青云之志,便做主也让她去,却不曾想到,她在斗才宴上艳冠群芳,不免为众矢之的,竟惹得几位官家小姐生恨,尤其是忠顺王府里的一位庶出郡主,不妨就有忠顺王府翻出了旧日薛蟠杀人案子,这也罢了,原是薛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