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身量比黛玉矮小,忙连连告饶:“我的好姐姐,快饶了我罢,不过来蹭你两顿饭吃,和你住两日,你就拧我的嘴!”
看到她稚嫩的脸上散着一些青丝,黛玉伸手替她拢了拢,才笑着拉起她,道:“瞧你还跟着那畜生说笑不说!”
惜春站直了身子,低低地嘱咐道:“林姐姐,你记得,一定要幸福啊!”
凝望着玉盆中的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恰如此时对婚事的波动,不知道将来到底如何,可是黛玉依然咬了咬蔷薇色的唇,悠然一笑,颔首道:“你放心,人生在世,谁不惜命?我会活得很好,很好。”
以往悲观的时候,不惜命也不惜福,总是用最伤心的眼和心看着这个污浊有余,干净不足的世道。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有命,也是人,她的眼里,在对镜梳妆的时候,看到了晶亮的灵眸在罥烟眉下闪烁,虽有着往日的孤绝,可也看到了那清眸深处的蓬勃生机,即便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她也要像空中的鸟儿一样,为生计而奔波。
徐将军,三个字,顶天立地,四个字,七个字,似乎形成了一个神话一般。
他就像是天神一般,不然,为什么会在自己已经没有生路的时候,会突然出现呢?
如今才知道,他的伤,有些是纵横沙场的时候留下的,有些,却都是那些来报仇的人送给他的,不知道,现在他可平安?
惜春伸出白嫩的手在黛玉眼前晃过,娇笑道:“姐姐出什么神呢?想什么了?”
黛玉恍然回过神,眯眼又睁开,就像是漫天的蔷薇洒落在室中,揉了揉惜春的头,黛玉颇有长姐风范:“我想的事儿,小孩子家不要问,不然会犯上七出之条中的‘多嘴’。”一面说着,一面坐在窗下,让春纤替她擦干了双脚,穿上罗袜绣鞋。
惜春不禁哈哈大笑:“去你的,谁是小孩儿家呢?说巧姐儿才是正经的。还有啊,林姐姐,你没看过女四书,就别在我跟前胡言乱语,什么‘多嘴’?我就没在七出之条中看到过这一条,定然是你杜撰的!”伸着手指头划着脸羞黛玉。
黛玉扮了个鬼脸,眼睛如同琼瑶上划过一道亮痕,“我可不爱读什么女四书,有什么趣儿的?”
从小,父亲是将自己扮作男孩儿来教养,四书五经立国之才她倒是晓得,这些束缚女人家的三从四德,她却不大灵透。
“姑娘,姑爷打发管家嬷嬷送东西来了。”雪雁适时出现,打破了黛玉和惜春的俏语嬉言。
黛玉微微一怔,眼里有些好奇:“谁送东西来了?这里并不缺什么东西的。”
他那样钢铁一般的人,难道也会有如丝一般细的心么?又能送什么东西过来?
雪雁笑着,脸上有些难得的欢快,一面掀了帘子,一面笑道:“可不是,我也好奇着姑爷送什么东西来呢!”
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妇人进来,对黛玉弯了弯腰行礼,眼里有着对黛玉的赞叹,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奴婢李婆给夫人请安,将军打发奴婢给夫人送这个过来,让夫人尝尝,不要在意外面那些没口子的肮脏话儿。”
听说是大家闺秀,原本以为必定是颐指气使骄纵之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高雅淡丽的姑娘,好像春风一般柔和。
黛玉轻轻地点头,容色仿佛是粉色芙蓉石碗中清水娇养的一朵水晶花萼,语音更是清脆又透亮:“雪雁沏茶,李婆快坐,在这里很不用外道什么,回去替我多谢将军了。”清凌凌的眼,却望着李婆身后,小丫头捧着一个极寻常的木盒,可是却已经有着丝丝熟悉又陌生的酸甜香气,从木盒的缝隙中透出。
李婆忙亲手打开了木盒,黛玉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啊,这是酒泡杨梅冰糖葫芦!”她最喜欢吃的杨梅糖葫芦啊!
里头有四个水晶盘子,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嫩红杨梅冰糖葫芦,一串一串,排列极其整齐,像是一根竹签串着一颗颗的蔷色心。也有一盘紫红的杨梅葫芦,是最大的一种,像是一颗颗小小鸡蛋一般大,还有一盘白色的杨梅和一盘黑黑的杨梅,四色交叉,漂亮得让人目不暇接。透亮的冰糖如冰一般包裹着饱满的杨梅,丝丝的酸甜,丝丝的酒香,糅合在一起钻入鼻翼之中。
黛玉越发笑得欢喜,右手拿起一串嫩红的杨梅,细碎如玉一般的牙齿轻轻咬了一口,咬着冰糖外壳,清脆有声,酸甜又甘美汁液也随着流入口中,只是那酸,可以让骨头都软了。
“好好吃啊!”黛玉吃得眉开眼笑,那一颗颗的红梅饱满又醉人,酸甜的芬芳软了心。
看到黛玉吃得开心,众人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加上空气中飘着的酸气,越发让人垂涎三尺。
小小的糖葫芦就让未来的将军夫人如此开心,李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眯眯地道:“这些啊,都是将军春天的时候特地让人从江浙一带带过来的,一颗颗极干净地用惠泉酒浸泡着。酒色如今也如胭脂一般,多少人想要了去,将军都不愿意,只请了京城中做糖葫芦的王老大爷亲手熬制冰糖,做出的糖葫芦。”
将军虽是粗人,可是却有才华,心也细致,配着夫人正好,谁说将军不足以匹配夫人呢?瞧着夫人看,再想着将军,多好的一对人儿,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娇俏柔美,并肩走在一起,没有谁敢说将军和夫人不配。
黛玉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除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也只有他这般心细似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