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品度了些时候,方款款地对贾母道:“虽说如今宝玉的事情算是完了,不过大姑娘养在这里差不多十年了,水葱儿似的模样怪惹人怜爱的,若是走了谁心里不难怪的?抛下宝玉回来生气可怎么好?往日里只因紫鹃戏言几句,他就发疯似的,若是回来见不着大姑娘,岂不是我们毁了宝玉?”
说到这里,不免又抹泪起来,眼里心里尽是伤心难过之意。
贾母冷眉望着她,一声儿不吭气,缓缓地对紫鹃道:“你们竟是不劝着姑娘的?就算是回去了,又能去哪里?”
紫鹃淌眼抹泪地道:“奴婢都已经劝过姑娘了,姑娘执着着要回南去,竟是劝不过来。”
贾母站起身,扶着鸳鸯的手,颤巍巍地就到潇湘馆中,果见黛玉正在吩咐雪雁和王嬷嬷收东西,眼里的泪登时如清泉一般汩汩流出,道:“玉儿,玉儿,你竟真的要舍弃外祖母了么?”
黛玉微微一怔,衣带当风,飘逸绝伦,缓缓过来迎着贾母进去,扶着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递给贾母,方道:“外祖母这话竟是让玉儿不知所措了。玉儿原是林家的女儿,如今家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并不曾舍弃外祖母。”
贾母哭道:“你跟着我也差不多十年了,纵然是冷心冷面的人,听到你去了,也伤心,更何况外祖母?竟是摘了心肝了!”
黛玉软语劝慰道:“外祖母儿孙满堂,人人都是极孝敬的,玉儿也将外祖母放在心坎子里,并不敢舍弃。人生总有聚散离别,此时此刻,外祖母怎么却是看不透了?”有些事,岂能如人意?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搂在怀里呜咽道:“我的玉儿,不要离开外祖母,你若去了,外祖母可怎么办?”
黛玉跪坐在贾母膝下,柔声道:“玉儿不去,难不成,竟是由着这里的人,用玉儿来攀龙附凤么?玉儿再不济,也是有骨气的,林家的脸,玉儿丢不起,人生随意,玉儿哪里能是由着攀龙附凤的物事?”
“你是怕送你进忠顺王府里么?”贾母急忙道:“玉儿不用怕,有外祖母呢,谁也不敢将你送到忠顺王府里的!”
黛玉摇摇头,脸容淡丽,却不言语,有些话,在心里,说不出,吐不出,只好自己吞下。
不送忠顺王府,将来也会是别的王府。阖府之中,也唯独自己的身份高人一等,进王府是轻而易举,贾家岂能放弃?
见黛玉无动于衷,贾母心中更是悲痛,握着她的手哭道:“你若是走了,宝玉可怎么办?你竟是连他也不见了不成?”
黛玉已是无话可说,也并不想说什么了,外祖母疼爱自己的事情,就放在心里罢,只盼着早些离去,自寻容身之地。
见黛玉执意离开,贾母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暗暗抹泪,吩咐鸳鸯送了十万两的银票,以及一些素日的梯己给黛玉。
拿着银票,黛玉轻笑:“这些身外的黄白浊物,我又要来何用?”
紫鹃亦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贾母竟送黛玉如此多的银钱和东西,可见素日疼宠之心了。
成色十足的玉饰,瑰丽灿烂的宝石,一些珍珠玛瑙翡翠,也都是极上等的东西,珠光宝气,耀眼生光。
雪雁笑道:“苏州的山水是天下秀色,看着半湖春色,才是人生乐事,如今想来,越发想念苏州了!”
黛玉苦笑道:“只怕事事未必尽如人意,只好放手一搏罢了!”
她不是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只怕这几日,都忙着给她找婆家,想将她绊在京城中呢!
自己无父无母,倘若嫁得高门,帮衬的,是贾府啊!
“姑娘,姑娘,不好了!”父亲过世的时候,黛玉从江南带过来的小丫头春纤拍着胸脯跑过来,扬起一道尘烟在身后。
紫鹃忙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竟是活烫了脚的猫儿似的!”
春纤重重地喘口气,见到旁边桌上有雪雁未喝的茶,忙端过来一口仰尽,才道:“听说外面忠顺王府很是生气,隐隐有雷霆之势,老太太生怕太太将姑娘送嫁过去,因此竟允了北静王府,要将姑娘嫁给北静王爷做侧王妃。”
心中骤然一痛,黛玉跌坐在竹椅上,半日不言不语。
唬得紫鹃忙推了春纤一把,嗔道:“这些有的没的,你也让姑娘知道?仔细你的皮!”
一面又对黛玉笑道:“老太太疼姑娘的心,日月可鉴,必定不至于如此的,姑娘只管放宽心罢!”
黛玉脸上却是不悲不喜,她孤弱少女,纵然有可比石坚的傲气和骨气,又能怎样?
低低地问春纤道:“是外祖母提出来的呢?还是别人提出来的?”
春纤叹口气,望着黛玉沉静的脸,道:“能与忠顺王府相提并论的,也就是四郡王之首的北静王府,因此,可巧北静太妃带着北静王妃来作客,太妃顺口夸赞了姑娘们几句,北静王妃趁此便提出了此事,说很是喜爱姑娘,想让姑娘与她作伴去。”
此事还是让贾母心里很欢喜的,虽说不能让二玉为伴,心里有些遗憾,但是终究黛玉有了个好人家,也算对得起逝去的女儿女婿了。那北静王水溶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每不为官俗国体所缚,不失为一位贤王,和黛玉才貌相当,虽是侧王妃略嫌辱没了黛玉的出身,但是到底攀上了北静王府,又有了姻亲,那忠顺王府欲害宝玉也得掂量着了。
如此一来,在贾府中,黛玉的身份自是水涨船高,探春携惜春及湘云带着丫头们皆来给黛玉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