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他匆忙扒了几口午饭,就又跑回地里播种了。他干得如此迅速,只希望能尽快完成,弥补小旗的错误。照现在的速度来看,明早再有两小时他就能全部完成。晚餐后他跑到爸爸的卧室,坐在床前跟爸爸说话。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像一只小麻雀。贝尼认真听着,可有时候也会心不在焉,好像在思考。妈妈跟白天时没什么区别,还是冷着一张脸。今天的午餐和晚餐做得都很马虎,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忽然,巴特不说话了,他仔细听着,硬木林中夜鹰的啼叫声传来。
“孩子,我们现在还不晚。‘夜鹰初啼,玉米下地。’”贝尼面露喜色地说。
“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明早就可以全部完工。”
“好极了。”贝尼闭上眼睛休息。休息之后,他觉得好多了,可还不能动弹,一旦他动了,就会剧痛。
“巴特,你回去休息吧。”他说。
巴特离开了贝尼的床边,自觉地洗了脚,趴到床上。他觉得自己累坏了,可心情却很好。没多久,他就沉沉睡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巴特就醒了。他睁开眼睛,立刻跳下床穿好衣服。
“真稀奇呀,这件事居然让你这么早就醒了。”
巴特没理会妈妈的冷嘲热讽,只大口吃着早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在妈妈唠叨时只要不理她,她一会儿就会停止辱骂。他吃完了早餐,偷偷抓了一大把饼干装在口袋里,准备给小旗吃。他又跑到地里干活去了,开始时天还没有亮,他根本看不清东西。后来,太阳从葡萄棚后面慢慢升起来,那光芒很快将大地照得透亮。葡萄的嫩芽和细细的卷须,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很像罗琳的头发。现在他觉得不论是日出还是日落,都给人一种淡淡的忧伤。日出的忧伤苍茫辽阔。日落忧伤,那种忧伤惆怅舒缓。他沉浸在这种感觉中,直到太阳升起挂在树梢。他兴冲冲地干着自己的活。小旗回来了,跑到他身边,用头蹭他的身体。显然,小旗在外面过了一夜。巴特从口袋里掏出饼干喂它,吃完后它还把鼻子伸到巴特口袋里,看看有没有漏下的饼干屑。
早餐过后没多久,巴特就将玉米种完了。他愉快地跑到厩舍,将老马套在大车上。在套车过程中,马配合着巴特,这让他有了一股权威的感觉。他学着贝尼将声音压得低低的,然后命令老马。虽然巴特的很多命令都多余,可马还是很顺从地遵从着巴特的指挥。巴特坐到车座上,一抖缰绳,向着老垦地出发了。小旗跑在他们前面,不时地逗一逗巴特。它将身子横在路中间,挡住马车的去路,巴特不得不下车来驱赶它。
“小旗,你已经一岁了,别这么顽皮了。”他喊。
他轻轻地抖了一下缰绳,马轻快地跑起来。后来他突然想到,他要拉好多次呢,总让马跑它很快就会累垮,于是他让马放慢了步子。他们到了老垦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那些木桩跟横档就被通通拆掉。巴特将这些轻松地装上了车,可没多久他就吃不消了,胳膊开始酸痛,他不得不休息一会儿。车并不会超重,因为巴特根本就堆不到那个高度。巴特想让小鹿跳到车上呆在他身边,可小鹿死活不肯待在那里。巴特又想将小鹿抱上车,可现在已经抱不动它了,他只能把它的前腿放到车上,还没等巴特将它的后腿放上去,小旗早就已经挣脱了。巴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他赶着车回了家,小旗跑在他的前面。等他到家的时候,小旗早就等了他好久了。他决定将围栅先卸在靠近屋子的地方,这样他就能两个方向同时开工了。这车木头运完以后,小旗最喜欢跳跃的地方也就接好了。
巴特一趟趟地运着从围栅上拆回来的木头,这费去了他不少时间。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这份工作永远都不会结束了。他担心他还没将围栅接高玉米就出土了,让他比较安慰的是,由于这几天天气比较干燥,玉米还迟迟没有出芽。每天早上,巴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到玉米地里看玉米发芽了没有,看到那些洁白的嫩芽还没有出现,他就会感到轻松。一连好几天,巴特都是天不亮就起身,先吃些冰冷的食物,或者先出去运一趟木头,再回来吃早餐,他根本不会去惊动妈妈。一直到太阳落山,巴特才会结束工作。因为劳累过度,巴特的眼睛出现了黑眼圈,贝尼因为风湿病,没时间给他理发,他就让头发蓬乱地顶在头顶。吃完晚餐,他已经疲乏得不想再动,但妈妈叫他去取木柴,他也会二话不说地去干。贝尼观察着巴特,他觉得自己很痛苦,那种痛苦比他犯风湿病要严重得多。
一天晚上,贝尼将巴特叫到了床边:“孩子,你这样卖力地工作我很高兴,可我觉得那头小鹿不值得你为它累死自己!”
“没有,我没有累死自己。”巴特狡辩道,“我觉得我强壮了很多呢,不信你摸摸我的肌肉。”
贝尼伸出手,在巴特的臂膀上按了按。巴特说的没错,搬木栅使巴特肩膀、手臂还有背部的肌肉都得到了锻炼。
“我宁愿少活一年,帮你完成这份工作。”贝尼说。
“没关系爸爸,相信我,我能行。”
第四天早上,他决定开始收拾小旗经常跳跃的这段木栅。因为如果玉米在他还没有把围栅全部接好以前就出芽,小旗一定会发现,倘若如此,情况就不太妙了。巴特甚至想过把小旗绑起来,这样他就能安心地弄好围栅了。他工作得很快,两天的时间,就将东面和南面的围栅接到了五尺。看着巴特将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妈妈也心软了。第六天早晨,妈妈找到巴特:“今天我没什么事情,我来帮你。”
巴特转身看着她:“您可真是我的好妈妈……”
“我没想到,一头小鹿会让你这么拼命……”她说。
因为体重的原因,她很容易就会喘粗气,可当有人帮忙时,那本来就不是很重的工作更显得轻松。整整一天,她都和巴特待在一起,并且觉得很愉快。第二天,她同样也过来帮了他一阵子。经过不懈的努力,他们筑成了一道贝尼说的“能将小鹿挡在玉米地外的木栅”。
“如果小旗是只成年公鹿的话,这个高度肯定困不住它。”巴特说。
那晚,巴特发现玉米苗出来了。第二天早上,巴特找来一个脚镣,想给小旗戴上。他用一根粗绳子将它的两条后腿绑在一起,中间留了一尺来长的活动余地。小旗发狂地挣扎,它又是撞头又是踢脚,很快,它跌倒在地。它跪在地上还不停地挣扎,很明显,假如不赶紧松开它,它没准会弄断自己的腿。巴特只好将绳子割开,刚摆脱束缚,小旗就向丛林中飞奔而去,那一整天小旗都没有回来。巴特拼命地将西面的围栅接高,因为东面和南面都接好了,现在小旗最有可能进玉米地的方向只有西面。下午,妈妈又来帮忙,堆在西面还有北面的栅木用光了。
接连下了两场阵雨,玉米苗一下就长高了一寸多。早晨巴特准备到老垦地拉些栅木,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眼玉米地。他爬到新加高的围栅上往里看,突然,他看见了小旗。它正在靠近北面的地方吃玉米苗。巴特连忙去喊他妈妈:“妈妈,快点,我需要您帮忙,您得帮我把木栅拉开,我要快进去,小旗在里面。”
她急忙和他一起跑到外面,她也爬上了围栅,看玉米地里的情况。
“跟北面没有关系,它就是从最高的这地方跳进去的。”她说。
巴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小旗的蹄印最先是出现在最高的那块围栅边上,然后才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们这批玉米又被它毁掉了。”她说。
巴特看着那片玉米地,连眼睛都不敢眨。好几垄玉米苗一棵都不剩,有的还被连根拔起。
“它没有吃掉多少啊,您看,那边还有它只吃了一小部分。”巴特说。
“可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天,它就会全吃光。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它呢?”妈妈从围栅上跳到地上,呆呆地走到屋子里。“这下全毁了。”她喃喃地说,“我以前竟然会相信他说的话。”
巴特站在围栅上,他现在已经没感觉了,无法思考。小旗发现了他,蹦跳着向他跑来。巴特根本就不想再看见它,他爬下围栅站在院子里。在他转身的瞬间,小旗已经越过那段最高的木栅来到院子里。巴特转身进了屋子,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将脸深深埋进了枕头。
没多久,贝尼叫他了。他和他妈妈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巴特静默着,等着宣判。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困难的准备,可他没想到爸爸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巴特,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可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很难过,真的,你大概体会不到我的感受。我不能让全家因为这头鹿饿死。巴特,将小鹿带到树林去,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