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铺子的朝奉当时就不干了,亮起嗓门要叫官兵来收拾她——像各商铺一样,秦家铺子一年到头不知孝敬给官里多少钱,这等时刻还不叫他们来出面?
女孩子倒不怕,鼻子一皱,“叫官?”笑得前仰后合,“叫呀!我不怕官,叫秦歌出来见我,是给你们秦家面子。”手往柜台上狠狠一拍,“给你脸你不要脸是吧?叫啊!”
朝奉被她镇住了。
仔细看看,这女孩子虽然脸皮黄了点儿、雀斑也多了点儿,眉目也算周正的。尤其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是勾魂儿。秦歌到处风流,又是人尽皆知,爹打几次、娘哭几次,全没用的。莫不是秦歌跟这个女孩子不清不楚,做下了什么事情?朝奉心里打着鼓,不敢决断,只能进去禀告老爷夫人。
秦老爷气得胡子乱翘,“那小畜生、小畜生呢?找来,给我打死!”
秦太太看他一眼,鼻子里“唔”了一声。
秦老爷顿时想起他跟嘉一场荒唐,最后碰一鼻子灰,还是不得不回家来的事。对太太也对不住,顿时气也虚了、肩也塌了、笑容也谄媚了,“这事,究竟如何,还未可知。先找歌儿来问问。”
找秦歌谈何容易!他在云心那边消遣呢,两个人青春少年、千伶百俐,将几月后要用的灯谜拿出来为难一番,又把市面上一些都晓得的人物嘲笑一会,言语间,佩击钗尧襟擦袖接、眉飞色舞,满室间春意融融,秦歌乐不思蜀,纵然天火降下来烧,他也不想走的。直到秦家老仆几乎给他跪下了,云心看着实在不像话,才硬推他出门。
等秦歌到了铺子,这铺子里若有一万把扇子,已毁了九千九了。这女子糟蹋扇子的功夫真的好,遇纸则撕、遇绢则戳、遇象牙则磕打、遇金银则踩踏,当真是玉手过处,寸草不生,艳目睇时,遍野尸横。秦歌一脚踏进铺子,朝奉是用带哭的腔调抱住他腰的,“小爷,你可回来了!”
秦歌看见那女孩子,怔一怔,“这位姐姐,我们见过?”
他别的不行,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敢号称过目不忘,更何况欠过风流债的女子?但眼前这张脸,却着实陌生得紧。要说从没见过呢,眉目间又确有些眼熟,叫他好生踌躇。
“你自然不记得。”女孩子啐道,似是说气话,唇边却在笑,过来,将他手腕只一捏,秦歌顿时大叫,“啊,你!”注目于她脸上,仍然惊疑,“你?”
“我。”女孩子笔直地拖了他走,“出去说话。”
秦家二老一时也看傻了,等反应过来,叫人“快快,跟着少爷走”,等出得门来,却哪儿还找得着秦歌的影子?
“好姐姐,缓一点儿,可怜小生没习过武。”秦歌脚不沾地被她往僻静地方拖,一路告饶。
“谁是你姐姐?”女孩子横过来一眼。
“那是妹妹。”秦歌柔声唤,“好妹妹哎……”
女孩子耳际一红,兜头啐他,“占我便宜,你想死!”
“是、是。”秦歌告罪,“那是仙姨、神娘娘、姑奶奶、小罗刹菩萨哎……”
“你倒认得出我。”小罗刹把他一丢,回手撕下人皮面具来。
“姑娘这双手,触肤难忘。”秦歌揉着手腕,抽冷气。除了小罗刹,更有哪个女孩子一手差不多能捏碎人骨头的?
“没用的东西。”小罗刹瞥着他手腕上那圈红手印,冷哼。
“是、是,我没用。”秦歌乱没脾气地答应着,“不知姑娘找我这没用的东西有何事?”
这话一出,小罗刹就安静了,拿脚踢着地上的石头,半晌,道:“你最近又不去找青羽了?”
“呃……”秦歌一言难荆青羽她是个怪物!乍一看软绵绵的,怎么捏都可以,其实呢,嚼不透,扯不烂,油盐儿不进!再加有个冰山般的谢扶苏,铁塔般的铁生左右卫护,秦歌这软硬钉子碰得也够了,虽说爱青羽这份心还放不下,倒不妨在云心那儿多找儿点快活日子,也算不枉青春。
“我可以杀她,真的可以杀她。”这串话没头没脑从小罗刹口中溜出来。她好像也被吓着了,双唇保持着“她”的那个微张口形,合不回去,但也没收回她的话。风吹过他们的头发,天气很有些凉了,柳树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剩下几片半青黄的萎靡叶子,像有毒的鱼干一样,穿在柳丝上,轻轻摇晃,不知想请谁吃。
“你是说,你想?”秦歌咽了口唾沫,艰难询问。
“我想。”小罗刹急促地喘一口气,闭紧嘴唇。
“啊,那个,我爹每次看哪个女人多一眼,我娘也总是说想杀人,哈哈,女人都是这样的啦。”秦歌试着打哈哈。
“我可以做到。”小罗刹打断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
她的双手娇小白嫩,像朵初开的花。它们可以轻易扭断青羽的脖子,这是真的。它们也许已经不止一次折断其他人的脖子了,这也是真的。
“她身边有谢扶苏。谢先生会武功。还有铁生,铁生力气也很大。”秦歌紧张地捍卫青羽,仿佛他多说一句,青羽就多一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