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死亡的悲哀时,我只记得死亡的快乐。但是,记忆就如风中低语的一片秋叶,再也听不到了。
陈年老酒
从前,有一位富人,他很为他的地窖和里边存的酒感到骄傲。地窖里有一坛陈年老酒,一定程度上来说只有他自己知道。州长来拜访他,他仔细想过之后说:“那坛酒不能为一个小小的州长就开了。”辖区的一位主教来拜访他,但他自言自语地说:“不,我不会开那坛酒的。他不会懂它的价值,酒香都不会让他闻到。”领地的王子来和他一块吃晚饭,但他想:“不,对一个小王子来说,这太高贵了。”就在那天,他自己的亲侄子结婚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不,这坛酒可不是为那些客人酿制的。”
多年过去,这个富人死去了,像对每一粒种子和橡子似的,他被埋葬了。他被埋葬那天,那坛陈年老酒和别的酒一块被抱出来了,被周边的农民喝掉了。没有人知道它的年份。对他们而言,所有倒进杯中的不过是酒而已。
两首诗
几个世纪以前,两个诗人在通往希腊的道路上相遇,他们都很高兴见到彼此。
一位诗人向另一位询问道:“你最近做了什么诗呢?你的抒情诗怎么样了?”另一位诗人骄傲地说:“我刚刚完成了我的作品中最伟大的诗篇,没准儿,这最伟大的诗篇还是用希腊语写的。这是对至高无上的宙斯的祈愿。” 然后他从斗篷下面拿出一张羊皮纸说:“这儿,瞧!我带着它呢,我很
乐意读给你听。过来,让我们坐在那棵柏树的树荫下。”这个诗人大声地朗读他的诗,那是一首长诗。另一个诗人和善地说:“这诗真是太好了,它将与时间共存。有它,你会得到赞誉的。”这个诗人镇定地说:“这些天你在写什么呢?”另一个回答道:“我几乎没写。只写了八行,纪念一个在花园里玩耍的孩子。”然后他吟诵了这八行。
先前那位说:“不错,不错。”然后他们分手了。两千年后的今天,那一个诗人的八行诗脍炙人口,深受人们的喜欢。另一个诗人的诗篇确实也和时间一起传下来了,被存于图书馆和学者的书房,尽管人们也记得,但那诗篇既不受喜爱也不被人吟诵。
露丝小姐
有一次三个男人从远处看见一座白色的房子,它孤零零地座落在一个绿色的山头上。其中一位说:“那是露丝小姐的房子,她是一个女巫。”第二个人说:“你错了,露丝小姐是个漂亮的女人,她住在那里是献身于她的梦想。”第三个人说:“你们都错了,露丝小姐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她从她的农奴身上吸血。”他们边走边讨论露丝小姐,到达一个十字路口时遇见一位老人,其中一位问道:“您能跟我们说说住在山那边的露丝小姐吗?”
老人抬起头来,笑着说:“我九十岁了,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记得有露丝小姐,可是露丝小姐八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房子里空空如也,猫头鹰在那里嗷嗷直叫,有时,人们说那里鬼魂萦绕。”
老鼠与猫
一天傍晚,一位诗人遇上一个农民。虽然诗人很冷淡,农民很腼腆,但他们还是攀谈起来了。农民说:“让我给你讲述一个我最近听来的小故事。一只老鼠被捕鼠器夹住了,当时它正高兴地吃着边上放的奶酪。一只猫站在一旁,老鼠战栗了一会儿,但它知道它在老鼠夹里是安全的。猫说话了:‘我的朋友,这是你的最后一顿饭了。’
‘是的,’老鼠回答道,‘我只有一条命,因此只能死一次。可是你呢?人们说你有九条命。那不就意味着你要死九次吗?’”
农民望着诗人说:“这不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吗?”诗人没有回答,他走开时在心底说:“我们肯定有九条命,肯定九条。我会死九次,死掉九次。也许只有一条命更好一些。被捕鼠器夹住——一点奶酪将是农民生命的最后晚餐。况且,我们不是沙漠丛林里狮子的亲属吗?”
上帝和众神
一位诡辩家站在基拉菲斯城大教堂的台阶上宣讲众神。大众都在心底说:“这些我们全知道。难道他们不是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吗?”
不久以后,另一个人站在市场里对众人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上帝。”许多人听到这话非常高兴,因为他们害怕神。
又是一天,来了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他说:“世上只有一个上帝。”这次人们更加沮丧了,因为他们怕一个上帝的裁决胜过众神的审判。同一个季节里,又来了一个人,他对大家说:“世上有三个上帝。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停留在风中,他们有一位巨大而亲切的母亲,同时也是他们的配偶和姐妹。”大家都感到很欣慰,他们秘密地说:“三个上帝构成的一个整体,对我们的缺点一定会意见相左,而他们和蔼的母亲肯定会站在我们这些可怜的弱者一边的。”
甚至直到今天,基拉菲斯城的人还在争论到底是有很多神还是根本就没有上帝一说,有一个神还是三个神合为一个整体,并有一位慈祥的老母亲。
女聋子
从前,有个富翁,他的妻子是个彻底的聋子。
一天早上,他们正在吃早饭,她对他说:“我昨天去了趟市场,那儿陈列有大马士革的丝绸衣服,印度头巾,波斯项链,也门手镯。看起来商队刚把那些东西运到我们城市呢,现在看看我,还是一个富翁的妻子呢,穿得破破烂烂的。我想要那些漂亮的物品。”
丈夫仍忙着对付他的早餐咖啡,他说:“亲爱的,没有理由让你不去逛街,买你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啊。”
聋妻子说:“‘不’,你总是说‘不,不’,难道我必须衣衫褴褛地出现在我的朋友面前,给你的财富和我的家族丢脸吗?”
丈夫说:“我没有说‘不’,你可以自由地去市场,买那些运到咱们城里的最漂亮的衣服和珠宝。”
但这一次妻子又会错意了,她回答道:“所有富人里,你是最吝啬的。一切美丽可爱的东西你都不肯花钱给我买,别的同龄女人都穿着华丽的服饰在城市花园里散步呢。”她开始小声地啜泣,眼泪滴落胸前,她泪眼汪汪地说:“每次我想要一件衣服或珠宝,你总是对我说‘不,不’。”
丈夫被打动了,他站起来,从钱包里掏出一把金币放到她面前,温和地说:“亲爱的,去逛街吧,去买你想要的东西。”自那天起,每当她想要什么东西时,耳聋的妻子都会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而他总是默默地掏出一把金币放在她的衣兜里。
现在,耳聋的妻子爱上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有长途旅行的习惯。每次他离开,她都会坐在窗前哭泣。当她的丈夫看见她哭泣,他在心里说:“一定又来了新的商队,街上有绸缎衣服和稀世珍宝了。”他总会掏出一把金币放在她面前。
年届七十
年轻诗人对王妃说:“我爱你!”王妃回答道:“我也爱你啊,孩子!”“但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一个男人并且我爱你。”王妃答道:“我是我的儿女们的母亲,他们又是自己儿女的父母,我的一个孙子都比你大。”年轻诗人说:“可是我爱你。”
不久以后,王妃死了。弥留之际,她在灵魂深处说:“我心爱的人儿,年轻的诗人,我惟一的儿子,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那时我将不会是七十岁了。”
探索
一千年前,两位哲学家在黎巴嫩的一个斜坡上相遇了,一位问另一位:“你要去哪儿?”另一位回答道:“我在追寻青春的喷泉,我知道那些山间有井,有记载说那喷泉迎着太阳绽放花朵。你呢,你找什么呀?”第一位说:“我在寻找死的奥秘。”这两位哲学家彼此都认为对方严重缺乏科学知识,于是他们开始争论,指控对方精神上的盲目性。
正当两人争论的声音高入云霄时,一个被自己村里人视为傻子的陌生人走过,他听到俩人激烈的争论,他站了一会儿来倾听他们的争论。
然后他走近他们说:“我的好人,你们好像是同一个哲学流派的,你们在谈论同一件事物,只是你们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的,你们一个要找寻青春的喷泉,另一个要找寻死亡的奥秘。那确实是同一件事物,而且存在于你们俩身上。”
陌生人转过身去说:“再会,哲人!”他开心地笑着离开了。两位哲人默默地相视片刻,也哈哈大笑了。其中一个说:“嗯,现在,我们都别走,一起找吧。”
权杖
有位国王对他的妻子说:“夫人,你并不是位真正的王后。作为我的伴侣,你太粗俗,太没规矩了。”妻子说:“先生,你以为你自己是国王啊,实际上你只是个可怜的应声虫。”这番话让国王怒火中烧,他把权杖拿在手里,用这黄金质地的棍子敲击王后的前额。
正在那时,国王的大管家进来了,他说:“啊哟,陛下! 权杖可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铸造的。唉!有一天你和王后都会被遗忘,但权杖,这件漂亮的艺术品,得保留下来,世世代代地传下去。而现在它沾上了王后陛下额头上的血,这权杖就要更受到重视和追忆了。”
鲸鱼与蝴蝶
一天傍晚,有一男一女同坐在一辆马车里,他们以前认识。
男的是位诗人,他坐在女人边上时,他想法讲故事取悦她,有一些是他自己编的,有一些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但是在他说话的时候,这位女士睡着了。
车厢突然倾斜了一下,她惊醒了,她说:“我真欣赏你讲的约拿和鲸鱼的故事。”
诗人说:“可是,夫人,我刚才一直在给你讲我自己编的故事,说的是一只蝴蝶和一枝白玫瑰,以及它们怎样以礼相待。”
通道
山里住着位妇女和她的儿子,他是她第一胎生的,也是她的独子。孩子发烧而死,而当时医生站在旁边束手无策。
母亲悲痛欲绝,她向医生哭诉,她恳求道:“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使他的挣扎,使他的歌声归于沉寂?”医生回答道:“是高烧。”母亲问:“高烧是什么?”医生说:“我无法解释,是一种极为细微的东西造访了身体,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医生离开了,她不停地自言自语:“极为细微的东西,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
晚上牧师来安慰她,她哭喊道:“噢,为什么我失去了儿子,我第一胎生的,我的独子?”牧师回答:“我的孩子,这是神的旨意。”妇女问道:“神是什么啊?神在哪儿呢?我要见神,我会把我的胸膛撕开,把我的心中流出的血倒在他的脚下。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他。”牧师说:“神无比巨大,我们的肉眼无法看见。”女人哭喊道:“极为细微的东西在无穷大的神的意愿作用下,杀死了我的儿子,那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是什么?”
正在那时,这个女人的母亲拿着给死去孩子裹尸用的寿衣,走进了房间, 她听见了牧师的话和她女儿的哭喊。她放下裹尸布,把她女儿的手抓在自己手里说:“我的女儿,我们自己也是极为细微的和无穷大的,我们是这两者间的通道。”
和平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