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来人,拖她出去!”李承乾阴郁的声音良久才挤了出来,我淡然地站在他面前,赤着脚慢慢走到他面前委身请安:“多谢殿下。”盈盈起身,我向过来准备架我出去的宫人摆摆手示意自己能走,脚踩在毯子上,一步一步望偏殿外走去。“站住!”他那若无其事的语气从身后传来,我暗暗松了口气,心觉自己还是了解这个太子的脾性。于是佯装乖巧地停住脚步,缓缓转身看着他。却见他步步逼近,直到近在眼前,那种压迫感重重使我忍不住后退小步,但却被李承乾单手揽住腰身截断了我的退路。“美人的脾气可真倔,这赤脚行走若及了地气就不矜贵了。”我诧异地听着他温柔的话语,眼见他蹲下身去将我的脚缓缓放在他的掌中,细细地抚摸着,强忍着胃里的反复,我默默站着暗暗告诉自己静观其变。
李承乾一脸温和的笑意抬头看向,朗朗吩咐着:“还不把蚕丝履奉上?”话音刚落,底下人已忙将丝履呈了上来。他满意地拿起一只丝履,握着我的脚,轻声道:“多好的玉足,值得本太子为你着履。”我的心咯噔一下总觉得此话说得不是滋味,未及反应,惊呼已经从我口中发出“啊!”晕天转地的就是一个踉跄,我几乎被李承乾扳着脚扯倒在地上,头重重地撞到地上,若非地上铺了毯子我想自己已经脑花崩裂开来。疼痛感浑身传递,我皱着眉想要起身但脚还被他抓住,瞬间变脸,还有谁能比李承乾更能诠释?“生气?”他看着我,忽而嗤笑道:“你也配生气?”说罢竟不顾殿内众人,疯了似的拖着我在殿里跑了起来,“啊!疯子!”背脊感觉到摩擦而来的炽热,他简直就是当我是他的玩物!“李承乾!你这个疯子,住手!你算哪门子的太子!”再也保持不了沉默,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就是一股脑子地大喊大骂。可是他却好似没有生气,反而跑得更加欢快,我的背似着了火一样开始有灼热的感觉,拼命蹬着脚,我想要用手撑住地面但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李承乾的力气大得惊人,全然不似养在东宫处优的太子,倒似征战在外的武夫!忽而他松开了我的脚,我正想抓紧时间起身时,“啊!”他无由来就是一脚,及腰处的疼痛使得我忍不住惨叫,连眼泪都逼了出来。眼冒星光,差点我就自己撞到了桌脚处,还好素晴终究还是上前扶住了我。
“殿下。”她缓缓跪下,素晴低着头不敢多说只是这么轻唤着李承乾。我捂着腰间,挣扎着撑起身子,恨恨地看向李承乾,几乎咬牙切齿。我从未受过这样的罪,他简直就是一个内心扭曲的人,算什么东宫太子?但见他也不管素晴,径自走到我跟前,半蹲着伸手捏住我的下颚,戏虐道:“我不算哪门子太子,我仅仅是大唐的太子而已。难道你和李恪一样都这般不满意吗?本太子要杀要剐,要怎么对你,都是本太子的权利,你算什么?不过贱命一条,碰你都脏了本太子的手!”沉郁的脸渐渐凑了过来,也不管我的反抗,用力地箍住我的头,强制我要看向他听他说:“贱人,现在本太子才是你的主人,李恪救不了你。别真以为自己有什么魅力资本能够跟本太子斗,惹怒了本太子,吃不了兜着走的不仅仅是你,还有你那心爱的恪哥。不过区区的蜀王,还翻了天不成?”我渐渐不再反抗,不是因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仅仅只是怕,他真的会杀了我。这么一刻我很清楚,我不了解他的脾性,我方才那是自以为是。贞儿姐姐说过在宫里切不可自以为是,我刚才当真错得离谱。我不想死,不论如何活着我都不想死,活着比什么都好,这是当初娘亲将我抛弃时,我唯一告诉自己的话。我逢人讨好了这么多年,为着不过就是过得好,就这样没命,我当真不会这么傻。“妾错了,还请太子殿下恕罪。往后再不敢如此了。”声音极是婉转动人,明眼的都清楚我这是在讨好他。果然李承乾就开怀得笑了,边笑边抚掌:“这就是李恪挑选的人?哈哈!这就是他连夜进宫见我的原因?哈哈!难怪他当不了这大唐的太子!”脸上火辣,我也不清楚自己这么说为何就牵扯到恪哥,但是就是觉得李承乾在笑恪哥选错了人。是啊,恪哥是选错了人,从他欺骗我开始他就应该明白,我只会与他背道而驰绝不会再为他付出分毫!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若无他,我定不会有今日的景况!
“殿下,皇上来了。”狭细尖锐的声音恭敬地回禀着,这么一下李承乾就收住了笑声。孤疑地看了看我,又扫了一眼素晴,见她仍唯喏地跪着低下头,好似又松了口气似得。继而才整了装,一派气定神闲俊朗华贵的模样,也不再理会我,只是转身大步地走出偏殿,那样的端庄有礼,这么一刻我才又看到皇子该有的气质。心里淡淡哀伤着,这样变幻莫测的人,我当真能活命吗?若当他发现我毫无利用价值,会不会就立刻让我消失了?
“姑娘,地上凉,还是起来吧。”忽而素晴的声音传来,我回过神才见她已经站了起来,语气淡漠。她也不扶我,好似生气了的模样,径自就走了,及到通道处才有落下一句话:“奴婢原以为姑娘是自爱之人,原是错想了。”继而就扔下我一人,再也不曾回头。“自爱?我只是不想死,这样有错吗?”失神地自语,素晴的态度为何这般奇怪。难道她是要看着我与李承乾争锋相对才开心吗?她是东宫的人,难道这样气恼了她的主子她就开心?她全然不知道我在遭受了些什么,凭什么教训我?泪珠恍惚着滴落,我忙擦拭干净,绝不可以让人看到我软弱的一面。慢慢将自己又缩成一团,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是这般安静地躲在墙角处,心绪凌乱无章。泪水打转,我果真就是不争气,不争气去想那飘渺的人,那深不可测的人。谁能带我离开?没有人能带我离开。
恍恍惚惚间,我就这样被困在了东宫里。每日起居都由素晴伺候着,连带如厕都是宫人成群跟随,虽过得锦衣玉食但实则就是李承乾对我的软禁。渐渐有些怀念入画的巧笑多言和阿兔填不满的食欲,还有别馆的管家伯伯,只要我撒撒娇他就总会满足我稀奇古怪的要求。虽然别馆也是个牢笼,但那个牢笼起码有那么一丝温情,那是我一直渴望的。而这里的人,起初素晴对我还算客气,但经过前些日子,她也许看清了李承乾待我的态度因此对我一直冷眼相看,旁的宫人更是连话都说不上。只是幸运的是,自从那日后李承乾就不再踏足偏殿,我也就省了心去琢磨如何应对这个变幻莫测的东宫太子。
信步悠闲地靠着敞开的窗户,任由着微风吹拂我的发丝,深深呼吸了一下,百般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景致,花开甚好、鸟鸣如意,这就是皇宫么?每个人只顾着自己好,不会理会落魄之人。随手折断一枝几欲伸进来的枝桠,眼眸又开始失神。那是个遥远的故事,那时我们不过八岁的小孩子,恪哥让管家伯伯带路,我们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在山上种下了一颗树苗。他说待来年,就该开花了。我那时是多么的欣喜,多么的惊奇。那是我头一次了解原来苍天大树都是由这样的小树苗长成的。我期盼着,等待着,每次打雷下雨我都害怕会伤着它。可恪哥说经不起雷打点击的树苗是长不成大树的,所以让我无须担心。他总是懂那么多道理,我虽然当时年幼不懂但就是觉得他说出来的道理顶好的。我稍稍叹了口气,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因为那棵树苗最终都没有长成大树而是在一次山火中被烧成了灰烬。那是恪哥唯一一次带我去种树,却没有任何结果。“也许那场山火及早就预示着,我们之间毫无可能,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天要惩罚我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声音萧索,有些情感我已经分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姑娘,该用膳了。”素晴突兀地出现在偏殿内,惊得我将手中的枝桠落在了地上。侧身见她只是安静地候在一旁,叹了口气,我弯下身去拾起那枝桠顺手就插在了瓶子里。继而才转身向素晴走去。“姑娘若是喜欢花,奴婢明日就命人装饰好偏殿。”客气疏离地询问着,我淡看了一眼素晴,果然是宫里女子,只是看一眼举动就联想了这么多。只可惜,她说不对我的心意,我稍稍摇头,也不作答,只是径自坐在了桌子前,等着宫人来布菜。她见我没有任何吩咐,也就沉默了。往后退了几步朝外吩咐着,瞬间宫人就如鱼贯水般进出,边布菜边与我说着每一款菜式的名字和附带着的吉祥话。这几天我的耳朵听这些听得都快生了茧,可宫里规矩如此我也不好反驳。
好不容易等宫人们介绍完菜式,草草吃了几口我便放下了碗筷。味蕾极淡,多吃一口都觉得会反胃。从前等不到恪哥的时候,我的胃口也不好,只是现在明明说好不再想他了,但还是习惯地浪费那些佳肴。“撤下去吧。”清冷地说着,我别过脸去,再一次失神。毫无意义的日子,见不了娘亲也出不了偏殿,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能做些什么。
“不好了,素晴,月儿出事了!”慌慌张张的声音,惹得我皱眉侧目,虽说李承乾不过是拿我当人质但好说也是这偏殿里名义上的主子,这般公然藐视的人我还真进来之后未曾见过。带了些好奇,我站起身想要往外走,但见素晴未曾理会那宫人的呼喊倒是先上前扶住了我。见我看着她,她才对跑进来的宫娥正色道:“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若是惊着姑娘,你该知道是什么下场!”语气铿锵有力,纵是我这名义上的主子也有着震慑更别说是那本就慌张无措的宫娥了。只见那宫娥猛然就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地求饶:“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失声冷笑,我眼角余光瞥视了身旁那一抹苍翠色的素晴,淡淡开口:“自身且难保,如何饶汝之命?莫太看得起我。”抽离开素晴对我的搀扶,转过身去径自走向窗边,这宫里的事情与我不关,无须理会这些纷争。
“可是,可是,姑娘,素晴,素晴你就救救月儿吧!我们情如姐妹,你不可以这样见死不救呀!”看不到来人的面目,只听得身后一阵哀求,而后又是一些衣衫摩擦的声音,想必素晴也不想出手相救否则也不会这样推脱。“啊!”嘴巴微张,我望着窗外就倒吸了口气,一行宫人抬着个担架,黑布覆盖也看不清楚躺在里面的是何人,是死是活更是不清楚。踮起脚尖翘首审视,直到那行匆忙宫人远去我还回不过神来,他们每一个都神色如此麻木好似抬着的不过是物品罢了,但我清晰瞧见中途垂落下了簪子,那架子上躺着的分明是一名女子。他们漠视生死到如此地步?心绪混乱,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心口处,我又一次无由来的害怕,害怕自己对入画说的那句“我会回来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罢了。努力地呼吸着,那女子我不认识,我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为何会这样被人抬出去,但我就是害怕,害怕将来有一天躺在那上面的就是自己。
“姑娘,怎么了?”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肩上莫名就牵扯了我的慌乱,但为了不让素晴看出我的害怕还是镇定地呼气而后平静地回答:“只是在看窗外的景色。”缓缓转身,才发现偏殿里的宫人都已经退了下去,连带那痛苦不已的宫人都不在了。原来自己神思走失了这么长时间。略略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你的俗事都处理完了?”
素晴起先只是略身将我搀扶开,道着:“虽是春景但也有微凉,姑娘还是在内屋里休息吧。”的话就引我到长椅处坐下,转身娴雅地为我倒上一杯茶,有礼地端到我跟前:“姑娘,喝口茶吧。”见我不接,她眸色黯淡起来。稍微暗叹口气,她将茶杯搁置在一旁的曲足案上,欠身万福道:“姑娘,这宫里最忌情字。奴婢哪里顾得来这么多的姐妹情谊?安身立命要紧还是姐妹情深重要?姑娘比奴婢清楚。您也见识过宫里主子的脾性,莫道什么天家仁慈,皇上和皇后娘娘慈爱,那都是说给外头人和史官听的。皇后娘娘虽是明月在怀、高风亮节之人,而这后宫也难得的清明,但有女子的地方就有争斗,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将皇上让出去的。”
“这与月儿的事情何干?”我伸手拿过茶杯轻嗫一口,慵懒地半靠在椅背上,半撑着身子看向素晴,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更让我觉得事情离奇。但及想贞儿姐姐说过在宫里须不多问,最终还是开口道:“且下去吧。”这么一说,才话下素晴就诧异地看着我,张着口还想说什么,脸色阴晴不定但终究还是垂着头、欠身,低低回了句:“奴婢告退。”
我摆了摆手,旋即完全躺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也不愿意再多想她们之间发生过何事。“姑娘,不是奴婢不愿意说。只是素晴觉得姑娘这样的人是不会懂这些难堪的局面的。”虽闭着眼但也听得出语带讥讽,我霍地起身注视着素晴的背影,见她站直也不走想来也就是等我发话了,于是清了嗓子道:“我这样的人?是何人?”
“这宫里头有居中之人也有左右之分,可素晴看得出来姑娘擅长明哲保身,想必就是居中之人了。”她转过身朝我鞠躬,如此答道。看她那温静的模样我内心简直就是窝着一团火!深呼吸了一下,我才缓缓道:“你是在说我贪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