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谨听得嘴巴微张,眼睛也如点燃的灯渐渐亮了起来。
叶秋荻一讲完,秦小谨就抓住她的手一摇:“秋荻,谢谢你的开导和启发,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叶秋获不解。
“你放心,是一个不使用硫酸的办法!”秦小谨兴奋地说。
秦小谨怀着焦灼的心情等待了三天,终于等到了这个据说非常重要因而预先通知了几遍的会议。
本来,她是个最厌恶开会的人,除了官员们的大话套话令她生厌外,会议的气氛也总是沉闷压抑的,而最让她烦不胜烦的是,有时官们会点名让她发言,逼着你说一些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话。那种违心而又无奈之感简直就跟遭人奸污差不多。
但这个会不一样,它注定了是她的会议,她要在这个会上说她最迫切需要说出来的话。所以,她一反常态地早早地来到了会议室,亦一反常态地坐在头一排,而不像往常那样龟缩在最后,生怕引人注目。会议室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注重等级差别,摆设成了圆桌会议型,没隔多远,就摆有一个小巧的麦克风。这也很合秦小谨的意,她特意将一个麦克风移到自已面前试了试。她一按底座上的按钮,话筒上那个环状红灯就亮了,再拿指头叩叩话筒,喇叭里就咚咚作响,异常灵敏。
与会人员很快就将会议室填满了。局领导约好了似的全坐在对面第一排,主持会议的黄连诚正面对着秦小谨。秦小谨注意到,他饶有意味地觑了她几眼。黄连诚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根根油光闪亮,表情庄重肃穆得跟播重大新闻的电视播音员一样。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秦小谨不认识的陌生官员,但她很快就被告之,这人是局里特意请来的市委组织部的肖副部长。
黄连诚官模官样地咳嗽两声,宣布会议开始。他的腔调跟真理一样威严,语言则和社论一样准确:
“同志们,为了加强机关工作作风建设与机关领导班子的建设,落实‘三个代表’的精神,经过长时间的酝酿和准备,局党组决定,于今天召开一个高标准、高规格的民主生活会……市委对我局的班子建设高度重视、高度关注、高度关心,特意委派市委组织部肖部长亲临指导,这就为我们开好这次会议提供了重要的组织保证!为使此次民主生活会不走过场,收到实效,希望各位同志,尤其是党外同志和没有担任领导职务的同志,多提建设性意见,畅所欲言,言无不尽,以造成一种良好的、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
秦小谨认真倾听着,同时仔细打量黄连诚那两片翻动自如的唇。她很有些佩服它们俩,它们能在不同场合毫无廉耻地说出不同的话,谁能不承认,这也是一种本事呢?
开始自由发言了。秦小谨已决定,她要成为第三个发言者。她觉得,把自已的话安排在这个时段比较合适。过去她被点名发言时,总免不了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她相信今天不会。今天她很镇定,而且有一种临战前的亢奋,她相信自已会表现得很好。她听着别人重复着那些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车轱辘话,觉得十分好笑,她想,等会她一定让别人大开眼界,也大开耳界。
第二个发言者刚说完,秦小谨就见缝插针地叩叩麦克风:“我说两句吧。”
“好、好,小秦是从不主动发言的,看来有没有市委领导督查还是不一样呀!请讲——”黄连诚朝她摊了摊右手。
秦小谨清清嗓,咽下一口痰,从容地说起来,她听见自已的声音在脑子里和会议室同时发出声声回响:
“感谢局党组为我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说说我一直想说,却一直无处可说的心里话……有一件事,我至今无法摆脱,它给我造成了难言的痛苦。这件事就是,有一个局领导长期以来对我进行无耻的骚扰,使我的身心遭受到极大伤害,我的家庭也因此而破裂了……”
“小秦!”黄连诚猝然打断她的话,脸色酱红,“这种涉及隐私的话题,会后个别交流吧!”
会场顿时一片嗡嗡之声,与会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小谨盯黄连诚一眼,又看看其他领导,质问道:“今天不是民主生活会么?不是让人提意见的会么?这种事做都做得,难道还说不得?”
这时肖副部长挥了挥手:“黄局长,让她把话说完吧。小秦同志,你说吧,不过要实事求是,还要讲究方式方法。”
秦小谨便继续往下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个局领导是谁,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原先,我一直不敢吭声,因为,这毕竟是一件丑事,说出来对我名声不好。可是我越忍受,他越是得寸进尺!我也曾向局里反映过,可结果是他不仅没受处分,反而提拔升官,而我,却因此遭受更多的白眼、更多的羞辱!就在三天前的夜里,他又闯进我的住处骚扰我,差点就把我奸污了!现在,我不仅没有了尊严,还失去了家庭,我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今天才敢在这里揭露他,控诉他!至于是不是事实,大家都有耳朵,请仔细听一听吧——”
秦小谨从包里拿出录音机搁在台面上,将话筒按低,然后摁下放音键。
会场的喇叭里立即传来沙沙的走带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秦小谨专注于黄连诚的神态,她见到他已是面如死灰,眼睛急遽地眨个不止。喇叭里突然迸发出她的一声怒喝:黄连诚,你这个流氓!黄连诚两眼就直了,一伸手,碰倒了一只茶杯……随着录音的播出,她所遭受的不堪回首的场景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秦小谨不知这个会议是如何收场的,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她有些疲倦地想:总算结束了,她再也不用担心那头猫科动物蹑手蹑脚地向她逼近了。
中午,叶秋荻和几个同事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时,手触到了坤包里那个硬硬的小瓶子,这才发觉那瓶硫酸还没处理掉。进屋后,她将它拿出来,欲往门旁的垃圾篓里扔,念头一转,好奇地打开盖子,凑到鼻尖下嗅了嗅。
一股强烈的怪味刺得她的鼻子一阵酸辣。
这时门铃响了。
叶秋荻拉开门一看,是刘文兴。
“噢,刘总呵,走错门了吧?”
“小叶你很有语言艺术,又批评我不关心你了吧?”刘文兴笑吟吟的,“刚刚看见你的背影进门,就过来看看你。”
“不敢当不敢当,请进。”
刘文兴进门环顾一周,盯着她手中的瓶子:“怎么,在吃药?不舒服了?”
“这可不是什么药,是硫酸。”叶秋荻说。
“硫酸?哪来的?拿它干什么?”刘文兴有些吃惊。
“哦,我的一个女同学,不堪单位领导的长期骚扰,准备用它来作抵抗,我怕她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把它拿过来了。”叶秋荻淡淡地说。
“是这样……唔,你做得对,说不定就制止了一起恶性案件的发生。你还不赶快扔掉它,拿着做什么?”刘文兴说。
“它引起了我一些联想。”叶秋荻说。
“联想到什么?”
“我想要是换了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可能也会拿它作武器的。”叶秋荻微蹙双眉道。
刘文兴拿起她那只闲着的手轻轻拍了拍,摇头说:“你不会的,你是个很智慧的女人,法制观念又强,你不会有这种不理智的举动。”
“那可说不定。”叶秋荻不动声色地道,把手抽了回去。
刘文兴脸微微一红,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要是我一时冲动,也骚扰你了——哦,骚扰这个词太难听了,换句话说吧——我想和你亲热亲热,你会怎么样?”
“我会断然拒绝。”
“要是拒绝不了呢?”
“我会把它泼到你脸上去,然后我就打110报案,”叶秋荻瞟瞟瓶子中的液体,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估计,你不会让我报警,既使你脸烧得稀烂,疼不欲生,你还是要面子的。我打120喊救护车你可能都不让,你会自已处理,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怕影响了你的名誉与前程。”
“你看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你我是那样的人吗?”刘文兴正色道,“快把那东西丢了吧!”
叶秋荻便把瓶盖旋上,将它扔进垃圾篓里,回头说:“刘总,您要没别的事,可以走了。”
“好,你也准备上班吧,”刘文兴回身欲走,又道,“哦,关于你提拔的事,我会考虑的,希望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叶秋荻立即说:“刘总,我心里非常明白!你不要老说这个事了,像是拿起一块抹布当旗子挥舞,除了败坏心情之外毫无意义!”
刘文兴怔住,讪讪地:“那好吧……”
这时叶秋荻包里的手机悦耳地响了,她摸出一听,是凉秋。
“秋荻,我在你们报社大门口,我都准备好了。”
“好的,我马上带你去公安局!”
叶秋荻关上手机出了门,刘文兴跟在她身后问:“你带谁去公安局呀?”
叶秋荻头也不回地道:“我的一个网友,他有案在身,我带他去投案自首……”
“这可是个好新闻题材!你回来后好好写写!”刘文兴站住,冲她的背影大声叫道。
叶秋荻没有理睬他,这个人的身姿、神态乃至声音忽然之间都走了形。她心里有一阵难以言说的厌恶和钝疼。
远远地,她看见凉秋站在大门一侧,朝她微笑着,神情坦然。叶秋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她的红色风衣的下摆高高地扬了起来。在她握住他的手的刹那,一股暖意迅速地从他的掌心流传过来,注入进了她的身子……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秦小谨骑着车来到了十字路口。秦小谨正想着在哪里请叶秋荻吃顿饭,把自已的事告诉她。忽然间,城市上空乌云翻滚,地上狂风大作。路旁的树猛烈地摇晃,枝叶哗哗作响。秦小谨诧异不已,已是冬季,怎会出现这种天象呢?
秦小谨停下车,抬起头,目光穿过摇曳的树枝,看到了那块巨幅广告。她发觉,她能够正视它了,虽然它还在那里宣扬“做女人挺好”,它上面的广告女郎还是那么骄傲而自得地挺着高高的、裸露大半的胸部。它在风里晃动,喀喀作响,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秦小谨心里说:风呵,你吹吧,吹吧,你把它吹下来吧!
风好像听懂了她的话,朝广告牌猛扑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响,广告牌就翻倒坠落了!秦小谨不由猛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有了特异功能?
……大风平息的时候,叶秋荻已经和凉秋坐在公安局里。她既不知道广告牌的坠落,更不知道坠落的广告牌砸中了一个人的头部,使那个人陷入深度昏迷,而那个人正是这幅广告的发布者,她的前夫蔡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