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见我?”
存希从威尔逊嘴里听到这么不可思议地谈和条件的时候,心里的讶异大于排斥。
“嗯。这是阙宋先生提出来的唯一一个条件。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大概,只是想确保你不会再告梁硕或者他的宝贝女儿阙颖吧。”
威尔逊百无聊赖地整个人都仰躺在存希公寓里的真皮沙发上,他只是觉得这个姿势真的是好舒服,才不管好看不好看。反正几个熟人,干嘛要那么见外。更何况这两天他之所以这么累,可都是因为要帮存希讨回公道给弄的。
“你是说,阙宋要见希,是想要说服希能够放弃控告梁硕和阙颖的权利?”
正当存希还在慢慢消化阙宋点名要见他的这个意料之外的事实的时候,坐在一边的丹尼斯已经捕捉到了这个更重要的弦外之音。
“嗯,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大概就是有且只有这么一个目的。”
“……那如果希不同意这个条件呢,难道他们就不还项链了么。”
丹尼斯皱着眉头,似乎对于这种属于法制社会擦边球性质的讨价还价很不待见。
“那倒不是……其实所谓的庭外和解,只不过是个噱头。如果我们执意打这种官司也是稳赢的,但是如果想要得到温切斯特典当公司的鼎力支持,我们就必须牺牲掉一些小小的利益。力求达到一个双赢的状态……我这么说,你懂么?”
威尔逊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要讲现在这个状况向死脑筋的丹尼斯解释清楚。可是当他抬起头来瞧丹尼斯的反映的时候,他就彻底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没等丹尼斯回答,威尔逊就向着他随意摇了摇手。
“没关系,反正存希明白就行了。”
说着,威尔逊又靠到了沙发上。丹尼斯抿了抿唇,将自己心里那些不敢苟同的话继续闷着,因为他想听听存希的意见。
“希,你要去么?”
威尔逊白了丹尼斯一眼,是个人都瞧得出来他是在提醒存希,她有不去的权利。存希看了看丹尼斯,又看了看威尔逊,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自己是不想去的,但是我觉得,这一次我还是去比较好。”
“为什么?”
丹尼斯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在他看来,存希有着绝对选择权,既然有绝对选择权当然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在某些方面,丹尼斯的老练程度可没有存希的等级高,比如人情世故方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是想拿回项链而已,不想惹麻烦。”
存希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她是怕阙宋,但是并不是因为现在眼皮底下的这件矛盾冲突,而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这些往事让存希与阙宋达到了某种默契,也许阙宋叫她过去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再为自己家里的人再多争取些什么,而是想见见她罢了。
“对,对。存希你能够这么想就好了,时间,地点,我都已经替你约好了。就是这周五,到时候我去接你,我们一起过去,如何。”
威尔逊见存希好不容易做出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决定,赶忙便讲话头抢了过来,一点让丹尼斯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天知道,他虽然是个律师,可是他也是天底下最怕麻烦的人。如果说他的客户都能够向存希这样懂得人情世故,愿意在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就争取到自己该得的东西,不变本加厉,不得寸进尺,那该有多好。不仅是他有时间去照顾自己的那间小酒吧,世界都可以和平了。
“……嗯,好。威尔逊,谢谢埃”
存希点了点头,给威尔逊道了声谢,然后又继续沉浸在对于过去那些小秘密的沉思之中,关于丹尼斯和威尔逊两人之间的大眼瞪小眼,她完全视而不见。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也该回家去啦。晚安,存希,晚安,丹尼斯。”
威尔逊见到目的已经达成,赶紧就站了起来打算拍屁股走人。他可不想留在这里被丹尼斯抓去单独谈话,虽然他和丹尼斯的年纪是差不了多少,可是每一次他们面对面单独讨论一些严肃话题的时候,威尔逊就会生出一种他们两个人不是生在同一个时代的错觉。
“嗯。晚安。”
既然对方要跑,作为绅士的丹尼斯也不好出声去拦着。只好顺水推舟地和威尔逊道别,只不过这个顺水推舟,是顺了别人的水,推了别人的舟。至于他自己心里的疙瘩,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解开。
门声刚一响起,存希就回神了。她向四处望了望,发现除了丹尼斯还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以外,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威尔逊呢?”
“……走了。”
丹尼斯搂着存希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着壁炉里燃得正旺的火堆。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不久以前,当丹尼斯被爱德华狠揍了一顿回到海 边公寓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谈话直到天明。
想起这段幸福恬静的往事,丹尼斯本来有些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他长臂一伸,将存希往自己怀里又搂紧了些。
“哎呀,我没和他说晚安的。”
存希吐了吐舌头,说了句看起来很惋惜的话。
“嗯,没关系。反正周五还会再见面。”
丹尼斯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存希奇怪地仰头看着他,发现对方正盯着壁炉发呆,一幅思考的模样。
“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你在想些什么。”
丹尼斯据实以告,虽然这样的答案听起来确实有些滑稽。
“我在想,阙伯父的事情。就是阙颖的爸爸,阙宋,叫我去庭外和解会场的那个。”
存希也很老实地答了丹尼斯的话,并且还加了很多注解,生怕丹尼斯听不懂似的。
“你知道么,其实,我小时候就见过阙伯父的。只是一次面而已。”
存希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一根手指来。丹尼斯知道她这是要对他讲一些关于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所以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吭声,完全进入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倾听者的角色。可是等了半天,却没声了。
丹尼斯觉得奇怪,忍不住低头看了存希一眼,就瞧见她像小兔子一样看着自己。
“……怎么不说了。”
“谁叫你不看我,现在说。”
存希嘻嘻一笑,伸手环住了丹尼斯的脖子,让他只能够低着头看着自己。
“我是在五岁的时候看到阙伯父的,那个时候,我妈妈刚去世,父亲忙着处理妈妈的身后事。就在发出我母亲的讣告的第二天,阙伯父就进门了。”
存希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因为她是看着壁炉的方向,丹尼斯也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他来了?所以呢?他是来……吊唁你妈妈么?”
“嗯……算是吧,不过他吊唁的方式可真奇怪,竟然一进我们家就给了我爸爸一拳。”
“……”
“我爸爸当时可没还手哦,只是让他打。那一次,阙伯父面目狰狞得可怕极了,落在我爸爸身上的拳头都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我站得很远都可以听得到骨骼重重敲在另一个人皮肉上的沉闷的声响。”
说到这里,存希不自觉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后来呢?难道没有报警么?”
不速之客冲进自己家里来揍人,揍人的对象还是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事情在丹尼斯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阙宋现在还可以毫发无伤地在美国呆着。如果当时存希的家人立即报警了的话,阙宋至少应该背了一个污点记录才对。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很显然,当时存希的家人一定没有那么做。
果然,在少少的沉默之后,存希又开口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呈现出一种迷离的状态,这是回忆往事的人常有的表情。
“当然没有报警,那些下人谁敢惹阙氏企业的太子爷?更何况,是我爸爸说不要管的。可是我不能看到他这么打我的父亲,我刚失去我的母亲,怎么可以还失去我的父亲。那个时候我在旁边看着,就觉得爸爸一定会在我眼前死掉。所以我冲过去了,抱住了我爸爸。”
丹尼斯因为存希的叙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仿佛瞧见了一个柔弱无助的小女孩用自己颤抖的身躯护住自己父亲的模样。忽然之间,丹尼斯的心很疼。他只好将存希 抱得更紧一些,好缓解这样的疼痛。
“我对他说,你不要打我爸爸,我不要连爸爸都没有了,你不要打我爸爸。”
“……后来呢?”
“后来……”
存希叹了一口气,看来故事即将要进入尾声,让他如释重负。
“后来,他真的将拳头停下来了。睁大眼睛看着我,看了好久。接着,他指着我父亲说,吴正凯,你不配做文馨的丈夫,就默默离开了。文馨,是我妈妈的名字……我当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的是又怕又觉得可怜。现在的我也竟然因为那个背影,有一个很可笑的想法,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小,如果当时我足够成熟,说不定就会叫住他,那么以后也不会有他和我父亲在中国市场争斗几十年的事情了。”
故事讲完,谁都没有说话。
丹尼斯好像一下就明白了这故事后头深藏着的隐晦含意,除了将存希 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以外,他也没有对存希告诉他的事情做任何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