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第六感一说,当丹尼斯窝在自己家里看书,脑子里却满是存希的事情的时候,他接到了威尔逊的来电。
“喂喂?丹尼斯,你在哪儿?”
威尔逊的语气是少有的急促,急促得让丹尼斯一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不是接错电话了。他拿开手机来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确认了一遍以后,才慢悠悠地答话。
“怎么了。你听起来好像很急。”
丹尼斯回答的声音既温柔又低沉,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这么一幅态度对待众人。其实威尔逊的性子也跟他很是相近,甚至比他还不紧不慢。所以这一次威尔逊的语调,真是有些叫他意外。
“哎,我,哎,你有时间就过来一趟耗子洞酒吧吧。存希在这儿。”
丹尼斯一皱眉,立马就意识到不是威尔逊怎么了,而是存希怎么了。
“她在你那里喝了很多么?”
“……不是很多,是没命地在喝,也不见她醉,反而越喝越清楚。”
威尔逊一边轻轻说着,一边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存希。此时此刻,她正在玩刚从手上脱下来的那个手链。
“总而言之,不管是分子和分子之间的运动也好,还是其他也好。你要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吧,好么?我还第一次见到有女生这样,看着外人都难受。”
“……好,我过来。”
丹尼斯其实很想好奇问威尔逊一句,为什么不给爱德华打电话。可是转眼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八卦不是他的嗜好,废话不是他的风格。二来,他似乎很高兴威尔逊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
驱车飙到耗子洞酒吧,丹尼斯真正破了平常开车的速度记录。当他打开门来,卷着寒风进到酒吧里来的时候,威尔逊真的被他的瞬移速度给吓到了,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来。
“你,你把你家那台BOXTER开出来了?”
“嗯。”
丹尼斯点了点头,视线从进门开始一刻都没有停下来。四处搜索着那个明明只是因为费洛蒙与他的荷尔蒙对盘,却偏偏叫他牵肠挂肚,让他做出了太多不符合他的逻辑的事情的女人。
“人呢?”
为了赶时间,他不得不将大哥尘封在地下车库里头的那部爱车POSCHERBOXTER给用了。防滑链都没装,直接就在覆盖着冰雪的大马路上狂奔。不仅是吓坏了路人,这辆黑色的跑车身上也被蹭了一道印子,如果耗子洞酒吧再远一点,估计丹尼斯这么个开法,就要招来警察吃单子了。
“……她就坐在那儿,跟个吸血鬼一样,不喜欢灯光。我特意为了她,把灯光调暗了。”
威尔逊一边轻轻擦着吧台一边叹着气,突然凑到丹尼斯耳边又低声说了几句。
“我觉得她在哭。”
丹尼斯一听,若有所思地望了威尔逊一眼,才往那个不显眼的角落走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来,威尔逊也放心了许多。自顾自地就忙着准备开门做生意去了。
“……我可以坐这里么。”
存希正在发着呆,突然听到有男人这么说。她抬起头来看了那个搭讪的男人半晌,才发现这个人是丹尼斯。
“是你啊,坐吧。”
酒精虽然没有让她停止思考,却让她的大脑迟钝了许多。若是在平常,她一定会跳起来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而今,她的大脑,她的心,早就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了。
丹尼斯应声坐了下来,见存希面前的那瓶芝华士已经去了大半瓶,放在一边的冰桶里的碎冰却没有去多少,于是他伸手来向威尔逊致意,要了一个空玻璃杯。
“你这是喝了多少了?”
被丹尼斯这么一问,存希 便开始条件反射似地歪着头认真去想,想了半天,却也只是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
“好像,喝了两杯威尔逊调的鸡尾酒,然后喝了两三瓶啤酒,可是我还是觉得好难受,就要了这瓶芝华士。”
正在说话间,威尔逊拿了新的爆米花和巧克力,以及丹尼斯要的玻璃杯过来了。他见桶里的碎冰快要化了,便准备再去拿一杯给他们。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存希几句,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存希,喝这种度数的威士忌最好加点冰块,这么喝对胃不好。”
转身纲要走的时候,存希却忽然拉住了他。威尔逊一转头,就见到存希微醺的脸,缀着红云。她撅了撅嘴,竟然用着一种近似撒娇的音调摇了摇他的衣摆。
“威尔逊,你有中国的流行音乐听么。”
威尔逊一愣,不知道这是唱得哪出,见丹尼斯坐在旁边只顾着给自己加冰倒酒,根本就没有管他的打算,他只好寻求自我拯救。
“当然有了。你想听什么?”
“……陈奕迅,Eason的。你有么?”
“好,你等着。我给你放。”
威尔逊转头,就直接冲着吧台去了。过了一会儿,在耗子洞酒吧里缓缓响起的爵士乐戛然而止,音乐再次响起,便是Eason的声音,来自他很老的一张专辑。
存希只是听了那么一两句,竟然就笑了出来,边笑边哭。
“……怎么了?”
丹尼斯没见过存希这样,禁不住有点手足无措。
“信心花舍,这首歌的名字叫做信心花舍。如果用中文写,应该是这样子写。”
存希半趴在酒桌上,慢悠悠地沾着酒水写完了这四个字。丹尼斯默默抿着酒,看着她写字,等她写完,又是一杯空了。
这是存希第一次在一个不是她男朋友的男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也是丹尼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若是平常,不管是怎么样的酒水,他最多喝四杯就过了。而今天,他一进门来,就闷不吭声地喝了四杯,现在,他又倒了一杯。
看样子,这两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到一块去了。
威尔逊在一旁看着,禁不住摇了摇头。
“这首歌呀,是我在这里和梁硕重遇的时候他最喜欢的一首。可是他笨,总是说不好广东话,每次同学们出去唱歌,他总是唱得很烂。”
存希缓缓地说着,眼睛里的水不停地往外冒。好像刚才她喝的酒都白喝了,可是她的哭是无声的,如果丹尼斯不是注意到了她说话时偶尔的鼻音,一定以为她现在只是在平静的聊天而已。
“后来……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说我也很喜欢这首歌。他就拼命拼命学,我记得,就在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是在同学聚会上唱的这首歌,信心花舍。唱得好好听,他是一边看着我一边唱的,真的唱得好好听。”
“……”
丹尼斯喝到第六杯的时候,忍不住又去拿了酒瓶。这是第几杯?他记得不太清楚了,他只想找个东西把自己心里空虚的那部分填满。
“我们,其实从小就认识啦。在我被我爸爸送到美国来之前,我就和他是初中同学。但是那个时候我和他一点都不熟,后来……我来美国认识了尼克,被他伤得够呛,再然后我碰到了他……我以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让我历经了那么多以后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了。可是我错了。我被骗了,我被骗了,我被自己骗了,也被他骗了。梁硕……我和梁硕在一起五年了啊,五年来,他一直都说他会跟我一起回中国,每一年都在说。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话都是谎言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呵呵,丹尼斯,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
被问的男人一本正经的答着,也没有多余的话。他在不着痕迹之间,已经将存希手边的酒都喝了个干净。现在就连他说话,都飘着淡淡的酒气。这大概就是丹尼斯威尔特有的温柔,察觉不到,却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
“我要和他分手。可是我心好痛,这是为什么呢?我知道他骗了我,我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呢?”
存希皱着眉头,开始自言自语。丹尼斯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突然意识到,或许存希并不是没醉,而是在这酒吧里,她以为自己是一个人,所以她不能醉。现在他来了,她信任他,所以她什么都跟他说,什么伤口都给他看。
等到心里的结越解越开,而她的心越来越痛的时候,酒精终于趁虚而入了。
“存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突然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已经趴在桌子上,意识混沌不清的存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好疼,心真的好疼……呜呜……”
存希胡乱地挥着手,就好像是找不家的小猫咪,在丹尼斯的臂弯里啜泣的。丹尼斯紧紧搂着他,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看似坚强而又生命力旺盛的东方女孩竟然是这么的娇小而柔软,对他来说,怀中拥有的,就好像是没有一样,说是抱着一个羽毛枕头,都不为过。
“来,我们回家了。”
丹尼斯将存希紧紧搁在自己怀里,一双长臂跟护着什么似地抱着他,低头间,他说话时嘴里吐出来的热气喷在存希的头顶和耳朵边上。在外人看来,现在的丹尼斯温柔得都可以掐出水来。
安抚了存希一阵,好不容易让她安静下来了。丹尼斯见机不可失,赶紧将她往门口带,临走前还特意向威尔逊道别。
“我先把她送回去,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威尔逊挑起一边眉毛,觉得丹尼斯这个说话模式很有意思,一幅所有人的口吻不说,更重要的是,丹尼斯本人竟然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之处。丹尼斯一边对着威尔逊交待着,一边就只顾着去注意存希的状况。两个人干站在那儿半天,丹尼斯也没有把存希的外套等来,他禁不住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瞧着威尔逊,这才发现他眉间的那股子揶揄。
“……她的外套呢?”
无奈之下,丹尼斯只好用一只手托住东倒西歪的存希,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对着威尔逊伸了出去。
“哦哦,在这里,在这里。”
威尔逊一回过神,赶忙将存希的外套交到了丹尼斯手上。两个人刚转身要离开,他又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她的家在哪里你知道的哦?”
任谁都听得出来威尔逊口气里试探的味道,丹尼斯自然也明白他是话里有话。可是他现在正忙着将烂醉如泥的存希给弄出这个耗子洞,没工夫搭理这家伙。
于是正在威尔逊以为这两个人已经自动忽略了他默默走远了的时候,简单明了的丹尼斯式回应却在这个时候从楼道里飘了出来。
“嗯。我知道。”
威尔逊一愣,忍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丹尼斯啊,到底是有多么言不由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