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美国街道真的很安静,平常五分钟的路程,让一路狂飙的存希三分钟就到了。在推开实验室的门的时候,她脸上还挂着泪,却没想到会在实验室这儿碰到丹尼斯威尔。他不仅没走,竟然还在那儿孜孜不倦地工作着,更让存希觉得震惊的是,在他身上似乎感觉不到一点困倦的感觉。
“嗯?”
大概是因为开门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路,丹尼斯下意识地放下了手头的活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存希正一脸泪痕地站在那儿,他也觉得很惊讶。两个人各种惊讶了一阵以后,还是丹尼斯先打破沉默。
“……回来工作啊?”
存希点了点头,并没有答他。而是将大衣等脱下,换上了工作服走进了消毒室消毒洗手。丹尼斯看着这个忙碌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泪痕似乎已经到了他的心里,怎么都抹不掉。
他想问存希发生了什么事,到头来却因为不善言语作罢了。大概对这种伤心事的刻意忽略,其实也是另外一种温柔吧。
当存希从封闭的消毒室出来,并且也站到另一台显微镜前面的时候,丹尼斯早已经将注意力再一次地放在了自己工作上。倒是存希,心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情。也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至少脸上那个泪痕总是骗不了人的。难道等会他问起来,自己说是雪飘到脸上融化了?
这太扯了!
存希拼命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急着去工作。她的双手在发抖,就连全身都在发抖。脑子里转着的,都是梁硕的事情和爱德华的欲言又止。一股想哭的冲动,瞬间又涌上来了。
丹尼斯自顾自地清洗了一阵那些丝绸,抬起头来剑存希只是站在那儿发呆,红红的鼻头,苍白的脸孔,最重要的是,她浑身都抖得厉害。这让丹尼斯忍不住就皱了一下眉头。
“你先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下吧。”
俯下身的时候,丹尼斯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啊?”
存希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好见着他修长的手指正拿着镊子和其他工具,熟练地在药水里清洗文物的样子。动作轻松自然,就像他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时时刻刻都透着一股游刃有余。
见存希就连思维都比平时木讷了不少,这让丹尼斯不自觉间便停下了清洗的动作。没错,他心里很不高兴,不高兴这么聪明的女孩,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在下意识地讨厌这些让存希 变得不再耀眼的事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说,你去我办公室吧。为了保护文物,实验室在运作的时候都不超过70华氏度,你去我房间,那里中央空调起码开到了80华氏度,这样对你身体比较好。”
说着,丹尼斯指了指她的身体,存希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正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难怪丹尼斯要她滚到自己办公室里去做着呢,这么抖下去,别说是静心下来工作了,能够不让人晃花眼,看着头晕就好了。
“对不起……”
存希难为情地喃喃道歉道,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样。说话间,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流到了腮边。她握紧拳头在那里站了好一阵,才把这几滴眼泪给忍回去。
丹尼斯一愣,眉头皱得更深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给自己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刚才自己太凶狠,以至于如此坚强的女孩子都流泪了。
该道歉的,是他。
“……你酒量如何。”
丹尼斯突然把橡皮手套摘了下来,利落地投进了垃圾桶里。说话间,人已经绕到存希面前来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喷得存希在思绪一片混沌的情况下突然清醒。
“啊?”
存希又是困惑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这个上司说的每句话都是有目的性的她承认,可是有时候……他的目的性也太难懂了。
“要不要去喝一杯。”
丹尼斯一边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一边就在收拾手边的文件,这么耐心地去问一个女人要不要赏光和自己去喝一杯酒,估计还是他破天荒头一次吧。
“哦……喝酒……我……”
存希 表现得依旧木讷,最后她放弃了用言语表达,索性在丹尼斯回过头来,重重地向他点了点头。丹尼斯一愣,端详了低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站在他对面的存希好一会儿,突然,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
“走吧。”
说着,他上前去打开了实验室的门,就那么站在那儿等着存希过去。绅士的模样确实起到了镇静的作用,让存希的心里好受了些。
“谢谢。”
存希笑了笑,却发现现在就算是礼貌地笑一笑,也会牵扯到心里那根叫做“痛”的神经,所以她放弃了,放弃再做任何掩饰的动作。一直到丹尼斯已经将车开到了目的地,她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到了,进去吧。”
丹尼斯停好车,又撑着伞给存希打开了门。黑色的奥迪S8,黑色的伞,再加上一个一身黑色的金发绅士,这让存希觉得有些恍然。
落雪真的很调皮,即便存希是躲在丹尼斯的黑伞之下进的酒吧,她的头发也还是湿了不少,因为刚才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她根本就没有做好万全准备就跑了出来。现下手是冷的,耳朵是冷的,脖子也是冷的,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戴,而在丹尼斯面前的她,又是怎样的狼狈。
“一杯低度伏特加,掺水,加冰,谢谢。”
丹尼斯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刚一进来坐着,酒保就上前来了。在存希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已经聊了好几句。
酒保是个中国人,除了那对眼睛是深蓝色的以外,其他模样果真是和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硬要说的话,他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国人。没错,是漂亮,而不是帅气。
“这位小姐呢?你要什么?”
他打量了正在发呆的存希一阵,不知道是怎么得出她会中文的结论,索性便用中文直接问了。存希猛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瞧着面前这个微笑的美人,那惊诧的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小女孩在自己的床底下发现了父亲偷偷送给她的泰迪熊,充满了一丝兴奋,又很多是意外。
“你,你会中文?”
存希指了指酒保,突然又觉得这个问题并不是重点,于是她又指了指自己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中文。”
“他不是知道你会中文,他是每次碰到混血或者纯种的东亚人都会忍不住用中文寒暄一句,在这耗子洞里太久了,所以很想念自己的同胞。”
丹尼斯在那边已经喝起来了,因为他要当司机,所以他只好喝着这掺了好多水又加了好多冰的酒,大冷天的喝这个,难怪心情不佳了。
酒保倒是没有因为丹尼斯犀利的话语生气,反倒是耸了耸肩,一幅就是如此的模样。
“是啊是啊,哪像大教授你啊,上班都是窗明几近的大课堂里头,我呢?一上班就钻耗子洞,可是没我这个耗子洞,你到哪里去借酒浇愁埃哎……小姐,喝点什么?”
酒保笑眯眯的样子很讨人喜欢,麻利熟练的动作更是让人目眩神迷。存希下意识地红了红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喝些什么,最后,她投降了。
“我能说,只给我一瓶蓝带么。我对鸡尾酒不在行。”
酒保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转头就开了一小瓶啤酒给存希,并且还放上了好些爆米花和巧克力在旁边。存希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变戏法似地做着这一切,却听到酒保快乐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
“这些都是附赠给美丽的小姐的。至于你的酒钱,就都算在这个金毛身上了。”
噗,金毛。
存希撇过头去看了一眼丹尼斯的头发,因为落雪的缘故,本来梳得整齐的头发似乎有些杂乱,再配上丹尼斯的面无表情,存希似乎可以想像得到他刚起床的模样。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也是附赠的哦。虽然这位教授大人是混血,可是他中文很烂,相信我。”
酒保神秘地对着存希眨了眨眼睛,在说完这些悄悄话以后,他就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神奇的是,只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存希的心情就无端端地好了不少。
“怎么样?这间酒吧还不错吧。”
丹尼斯依旧在那里啜着低度伏特加,存希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叫做威尔逊,姓陈。父亲母亲都是中国人,至于他,应该算是ABC吧。你们不是都这么叫的么?”
“呃……是埃哈哈。他中文说得可真好。”
存希笑了笑,喝了一点啤酒。刚刚冷冻的酒精越过喉咙穿过了她的肺部,实在是有些疼。不过这样的疼痛正好缓解了她的心痛。
“他父亲是我之前读的那个学校的中文系教授,他当然不能把母语给丢了埃”
丹尼斯耸了耸肩,只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白色玻璃杯里就只剩下冰块了。
“威尔逊!再来一杯。”
丹尼斯对远处的威尔逊比了个手势。美男子愣了一下,立马就过来了。一边唠叨着一边给他蓄满伏特加,加冰,再掺水。
“你不是还要开车回去么,少喝点。”
“事不过三,这不过才第二杯。我有分寸的。”
“好吧,有钱我还不赚?慢用。”
威尔逊笑了笑,抓紧时间和丹尼斯斗了一会儿嘴又离开了。
“你们关系……好像很好。”
存希说得这句话其实也没其他意思,可是在外国人听起来就有些暧昧。她刚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太对劲,刚想解释一下这句话只是表面意思,丹尼斯果然就在一旁加注解了。
“嗯,我们是好朋友。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呃?
“……读大学……威尔逊也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
存希一愣,被丹尼斯的默认给完全搞懵了。可是仔细想来,又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老子是普林斯顿的教授,儿子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才对。
“是啊,以前读的是食品药剂系,现在来做酒保当厨师,也没什么意外的吧。”
丹尼斯耸了耸肩,语不惊人死不休。存希愣愣地瞧着他,突然有一种挫败感。
“先生,您本人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样。”
“……怎么说?”
丹尼斯似乎被这个话题引起了兴趣,整个人都面向了存希。
“我看人真的很不准呢。呵呵。”
她以为丹尼斯是那种以名校或者其他各种标签来标榜别人的人,像威尔逊这种读了好大学却甘愿去做一个酒保的存在,丹尼斯根本就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结果,他错了。
丹尼斯这个人,要多实事求是就有多实事求是。多余的话他不会说,对于别人太过于主观的评判他也不会做,他只是喜欢用事实说话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像他一般纯粹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少到就连存希都看走了眼,以为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这样笨拙而又肤浅的识人能力,也难怪会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栽跟头了。
存希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说穿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而她当初又是怎么看丹尼斯的。不过看她这幅模样,丹尼斯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突然,他将两个喝空的玻璃杯放在了一起,存希看着这成双成对的玻璃杯,忍不住便聊起了心事。
“你说,人与人为什么要相处。男人与女人之间,为什么会相互吸引呢?”
丹尼斯沉默地听着,便将手中空杯和桌上其中一只相碰,冰块移动而变化出的光芒晶莹璀璨,很是好看。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听着存希的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感情这种事,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了。再怎么都没有用。最痛苦的,就是要爱不爱,要放手不放手的时候。”
存希看着玻璃杯里的冰块慢慢融化,喃喃说出了这样的回答。突然,她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可是她却一直看着那个号码发愣,直到手机安静了下来,她才打开手机,将之彻底关上。
丹尼斯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彻底地沉默了下来,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地喝着酒。突然,他又冷不丁地以自己的方式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本来,男人与女人,雄性与磁性,公或者母,两者之间就存在着一定的对立性,因为生活等不可抗辩因素才要选择互相扶持。雄性身上分泌的激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使他们碰到磁性的时候更加兴奋,我们通常称之为荷尔蒙。相反,雌性身上分泌的这种激素,便叫做费洛蒙。二者相撞,彼此之间产生必要的生理反应,就会有不自觉靠近的冲动。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火花。可是,不管是任何激素或者是相类似的分泌物,都会有一个生命周期,从长到短,从有到无。当二者的共振达到最低的时候,男女之间的这种靠近的冲动,就会渐渐消失了。不过一般这种情况,并不是两人可以同时认清。往往是其中一个最先察觉,而另外一个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明白这种消失。”
存希咋舌地听着,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在这种状态下听到这种言论,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正在两个人又陷入到尴尬的沉默的时候,威尔逊欢快悦耳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精彩,精辟,见解独到。难怪你换女人跟换内裤一样,都怪那些女人费洛蒙的生命周期太短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讽刺,丹尼斯又怎么能不知道,他抬起眼睛来定盯威尔逊盯了半晌,那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存希只不过是看到这股眼神的余光都觉得特别寒冷,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霸气测漏!
不得不令人佩服的是,丹尼斯被人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仍是一板一眼的模样,除了面无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而威尔逊则是站在丹尼斯对面,毫无畏惧地迎向丹尼斯的死盯,笑眯眯的样子不得不说是另外一种戴面具的方式。
“我明白了。”
丹尼斯点了点头,冷着一张脸说道。
“原来你内裤是一到三个月才换一次。”
“……混蛋。”
威尔逊笑着骂了一句,突然将一杯通红通红的东西放到了存希面前。
“小姐,这是我请您的。真是不好意思,让您陪着这个冷血动物来我这个耗子洞。”
存希愣愣地看着那杯红色的东西,只是觉得这颜色红得有点发怵。
“这是……血腥玛丽?”
她只是大胆猜测罢了,对于鸡尾酒她根本就是知之甚少。
“没错,请慢用。喝了这杯之后不要再喝其他酒了哦。我怕酒精太多刺激到了你的费洛蒙上升。”
威尔逊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丹尼斯一眼。存希尴尬地笑了笑,怎么都没想到,刚才还存积在自己心里满满的痛苦难当,竟然是被这两个男人以这么秀逗的方式给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