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存希在圣诞节放假前夕还要去实验室工作,给丹尼斯打下手,这一日,存希与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就醒了。刚一下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梁硕的动静。轻轻推开门,小小的落地灯还在放着浑浊的光芒,让存希透过门缝就可以瞧见侧躺在床上的梁硕,见他睡得正熟,根本就没有要起来的动静,存希 便将房门轻轻带上,尔后才蹑手蹑脚的下楼来为梁硕和自己准备丰盛的早餐。
果汁,牛奶,烤吐司,煎蛋,甚至是一些妈妈刚寄给存希的腌菜。存希都一一放在了桌上,自己草草吃过之后就出门了。所以当梁硕忽然醒来,匆匆忙忙地去楼下看的时候,桌上似乎还是原封未动的样子,只有存希丢在洗碗池里的脏碗和玻璃杯在告诉他,他自己不是一个人生活。
梁硕苦笑了一下,便一个人在这张大桌子面前开动起来。
说实话,和存希相处的日子对他来说真正是快乐的。因为存希和他想象的一样完美,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只不过,再完美的艺术品都会有一些瑕疵,更何况存希还是一个人。她的瑕疵,便是她的过去。虽然梁硕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承诺自己的不在乎,又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自己不应该去在乎。
可是尼克那一天的出现,那一天的混乱,却让梁硕这样力求平稳的心境出现了裂痕。在之后的日子里,虽然不能说这样的裂痕越来越大,却总是有着随时崩塌的危险。存希一眼仿佛就看穿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在竭尽所能地做一切好的事情来维系,可是在梁硕心里,却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这样的空缺让他心里空荡荡的,再加上在美国生活的这些年让他的目标发生了变化,在存希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段感情早就已经变质了。
梁硕有些机械地往自己嘴里塞着面包块,存希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即便是蒜蓉面包片都可以被她烤得如此地道够味。梁硕吃在嘴里,细细咀嚼着这样的完美,心却有一点点地疼。
突然,他觉得有些吃不下去了,便站起身来收拾着餐桌,这是他到存希的公寓里以来,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情。因为一向严于自律的他,竟然每一次都没有存希起得早,梁硕以前还一直认为这是时差的关系,到后来他渐渐明白了,这其实是与每个人的坚韧程度有关。记得存希以前到俄亥俄去找她的时候,她也是一早就起来了,轻手轻脚的她,从来就没有将他吵醒过。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梁硕只要一睁眼,就可以瞧见一桌可口的早餐。
明明女友这么好,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如此地不是滋味?
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梁硕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关于存希和他的那些事情,一边便将吃过用过的餐具全都洗刷好放到洗碗机里再一次清洗消毒,等到机器开始运转的时候,他才上楼给存希的公寓打扫。
其实,存希住的地方一直都很干净。 毕竟她本人也不是一个喜欢去外头参加社会活动的人,一没事就窝在家里打扫卫生和看书,房子拥有这样的主人,又怎么可能脏得让人无言以对。
拿起吸尘器,在书房和卧室随意地走动几下,再动手擦干净书架上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梁硕一天的打扫工作似乎就这么完成了。他抬头看一下时钟,也不过才十点多的样子,正在考虑要不要一个人出去买点菜等存希回来的时候,他支在书桌上的手不小心便碰掉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个精巧的记事本,不算大的响声还是把梁硕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很多便签条都被这记事本给吐了出来,于是他赶忙蹲下身子,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记事本。不自觉间,也读了不少便签条上的内容。
其实这上头什么东西都没写,或者说,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无非是几点上课,几点上班,教授的咖啡豆要更换了之类的消息。梁硕熟练地将之一点一点地都插进记事本里,当他拿起最后一张纸的时候,却愣住了。
那不是便签,而是一张收据,与其说是收据,却更像是一张借款条,上面写的一串数字号码,似乎是文件档案。鬼使神差之下,梁硕将那张数据放到了自己兜里,却将记事本随手一扔,扔到了桌子上。
七十万美元,那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目。就算是他的家庭都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可是为什么存希会有一张相当于拥有了七十万的收据?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又在瞒着自己什么呢?
在这样的心思的驱使之下,梁硕不自觉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存希摆放文件的纸箱里。不费吹灰之力,文件找到了,堂而皇之地就放在这一堆学术文件之中,存希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坦荡,可是梁硕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
文件上面说,存希典当掉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正是这件珠宝,让她一下就拥有了七十万,也有了那张可以当作支票用的收据。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在梁硕的印象里,存希一直都不缺钱。因为她很聪明,读书很在行,总是能够拿到奖学金或者资助自己上学的好工作。这也是梁硕觉得嫉妒的地方。所以,他一点都不相信存希会落魄到要典当珠宝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她哪里来的七十万的珠宝呢?
这个珠宝是谁送的么?
她典当这个珠宝又是为了谁?
梁硕木讷地一遍又一遍地瞧着文件上熟悉的字迹,那是存希的签名。一股愤怒而又妒忌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没。
忽然,梁硕的手机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原因,他下意识地认为这通电话是存希打来的。所以他赶忙将那文件扔回了原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敢按接听键。
“喂。”
“……硕?你在做什么呢?怎么语气听起来这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却不是存希的。梁硕皱了皱眉头,强制压下了每一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里泛起的自我厌恶感。
“我没事。怎么了。”
“哟,合着你住在那个女人家里,就忘记了当初你来罗德岛的初衷了?如果不是我叫你来,你会这么好来看那个女人么?”
女人倒没生气,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梁硕这种冷淡的态度。不仅如此,她甚至已经将梁硕这样的反映当作是可爱的地方来爱了。爱屋及乌,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吧。
梁硕被女人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沉默。最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我会去找你的。”
“你怎么找我啊?穿着正装做地铁么?我现在就在你门外,下来吧。”
女人语气里的调笑意味很是明显,也深深地伤了梁硕的自尊。可是她说的都是事实,斩钉截铁,板上钉钉地让梁硕一句都反驳不得,一时之间,这一通电话便只剩下沉默,谁都没有先讲话,只是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
“我知道,让你去找我,可以的话,你一辈子都不会来找我的。到头来,你还是更喜欢这个女人嘛。不过没办法,谁叫你更需要我呢?乖,我都开车来接你了,你还闹什么变扭?”
其实与梁硕对话的这个神秘女人比梁硕要小,甚至于比存希还要校可是她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里透出来的成熟与世故,又让人有一种她比梁较大了太多太多的错觉。梁硕觉得自己的心很沉重,沉重得有一种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存希公寓里的地热系统太热的缘故,他选择从存希的书房走出来,来到了客厅。空旷的大房间,确实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在和那个女人对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在盯着挂在门口的那件大衣,还有那张门。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们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我随便查一下不就有了。喂喂,我今天可是开了敞篷跑车来接你的哟。你再不出来,我就冻死了。”
梁硕冷笑了一下,实在是看不来这女人身上无时无刻不绽放出来的暴发户的气质,忍不住便讥讽了一句。
“这么冷的天,你还开敞篷来,真是疯了。”
“没办法,来接你埃要满足你的虚荣心嘛。梁硕,我最多再等你一分钟,等会我是要去参加一个沙龙,那里面的会员可都是纽约华尔街金融业界的人,你想不想来,都由你决定,我不勉强。”
女人一耸肩,侧头瞧向了依然紧闭着的门扉。就那么一会儿的犹豫,她的电话突然被人挂断了,紧接着,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声不吭地上了她的车。
“这才乖嘛。”
女人一笑,凑过去吻了男人一下。整个过程中,男人一直都绷着脸,没有主动相迎,更没有避开。他只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皱了皱眉头道。
“把你这跑车的顶盖关上吧,冷。”
“没问题。”
女人说着,按动了一个按钮,当这辆敞篷跑车变得与其他小车没有两样的时候,她才一踩油门,载着那个男人扬长而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自己太兴奋了,竟然全然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辆灰色NISSANGT-R也跟在了他们后面,缓缓启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