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弟子向神山僧密禅师请教:“请师父谈一谈生死之事。”
僧密禅师说:“你什么时候死过?”弟子说:“我不曾死过,也不会,请师父明示。”
僧密禅师说:“你既不曾死过,又不会,那么,只有亲自死一回方能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大惊:“难道只有亲历才能知道生死之事吗?”
僧密禅师说:“相传六祖慧能禅师弥留之际,众弟子痛哭,依依不舍,大家都将他视为再生父母。六祖气若游丝地说:‘你们不用伤心难过,我另有去处。’”
弟子开悟:“原来,生死只是里程碑!”
好一句“另有去处”,这种勘破生死、看透生死的智慧,令人动容。既然只有死过才可谈死,那么,又何必在活着的时候对死亡念念执著?古人说“未知生,焉知死”,这便是接受生死步骤之后仍然乐观、积极面对人生的勇气。
在佛的眼中,生死只是一座里程碑。生不是起点,死也不是终点。本焕长老作为当下知名的长寿高僧,常被问及对“生死”问题的看法。而他常常做出这样的回应:“对于生死,我不想走,谁也拿我没办法;我想走,谁也拦不住。”生与死在他眼中,不是一个固有的事实,而是从心所欲的存在,他的心念可以在二者之间自由穿梭,不为之所束缚。
人们总是问佛陀:“佛死了都到哪里去了呢?”佛陀总是微笑着保持沉默。
但这个问题一次又一次被提出来,于是佛陀对弟子说:“拿一支小蜡烛来,我会让你们知道佛死了到哪里去了。”
弟子急忙拿来了蜡烛,佛陀说:“把蜡烛点亮,然后拿来靠近我,让我看见蜡烛的光。”弟子把蜡烛拿到佛陀的面前,还用手遮掩着,生怕火被风吹灭,但佛陀训斥弟子说:“为什么要遮掩呢?该灭的自然会灭,遮掩是没有用的。就像死,同样也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就吹灭了蜡烛说:“有谁知道蜡烛的光到哪里去了?它的火焰到哪里去了?”弟子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说不出来。
佛陀说:“佛死就如蜡烛熄灭,蜡烛的光到什么地方去了,佛死了就到什么地方去了,和火焰熄灭一样道理,佛死了,他也消灭了。他是整体的一部分,他和整体共存亡。”
在佛家看来,死去的只是人的躯壳,真正的生命则是绵延不断。佛虽然死了,但佛法不会死,人世的种种道理也不会死,精神也是不灭的。好的终究有人继承,坏的终究被人抛弃。人有生老病死,然则,一切天理循环还是在那里。所以,“生,未尝可喜;死,也未尝可悲。”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树叶落下了也不是死,而是化作春泥,继续滋养新的树叶生长。生与死都是过程,而害怕死亡的人,总认为死亡意味着虚无,因此“活着的意义”只是一个伪命题。
因为畏死,所以不肯好好活着;因为没有活出价值,所以害怕死亡。人不仅怕死,而且害怕活着。因为每一场生的对面,都站立着死亡。死亡好比一个虎视眈眈的野兽,时刻准备着吞噬生命。因此,有人活得胆战心惊,有人活得缩手缩脚,还有人活得浑浑噩噩。
活着多么可怕,有那么多的痛苦要承受,有那么多的未知在等待,忍耐了这些之后,还要走向一个虚无的终点。但是试想一下,如果能活出一场精彩的人生,无论何时回首都不会感到悔恨,无论何时失去生命都不会觉得遗憾,那么,又何必在乎人生的痛苦,死亡的威胁?
佛陀说:“我们今天就必须进行精修,因为明天太迟了,无法预料。因为死亡是无法预料的,所以不能跟它讨价还价。”在死亡到来之前好好活着,不畏生,不惧死,这才是对生死的真正了悟。
佛教大师们对生命通常有着深深的喜悦,因而留下了“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感悟。他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往往不惧不畏,安然视之。这些大德高僧留给后人最好的福泽莫过于对待生命与死亡的态度:珍惜生,但并不畏惧死。
活都不怕,又何必怕死?人真正需要超越的不是生死,而是心中划分的不可逾越的生死鸿沟。有死的世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死的世界。没有死,生者何以知生?人之生必然相伴于死,每个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步入了走向死亡的过程。每个人都需要珍惜这仅有的一次生存权利,尽情绽放生命。
每天向前,踏踏实实过一生
古人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生命也诚如这难买的光阴,一旦逝去,无法挽回。“是日已过,命则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世事无常,生命的消逝似乎总让人充满了消极悲观的情绪,可是你看那些生活在浅水中的鱼,即使水越来越少,它们也快乐,因为,鱼和水每一次相逢,都是得其所,即使死亡就在眼前,也可以活得快乐。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生活总是如此。世事并非一帆风顺,但人仍然要在这不如意中度过几十个寒暑。人与人生命的长度大致相同,但宽度却大相径庭:撑着不死,还是好好活着,表面看来没什么区别,实质却大不一样。
大热天,禅院里的花被晒萎了。
“天哪,快浇点水吧!”小和尚喊着,接着去提了桶水来。
“别急!”老和尚说,“现在太阳晒得很,一冷一热,非死不可,等晚一点再浇。”
傍晚,那盆花已经成了“霉干菜”的样子。
“不早浇……”小和尚见状,咕咕哝哝地说,“一定已经干死了,怎么浇也活不了。”
“浇吧!”老和尚指示。
水浇下去,没多久,已经垂下去的花,居然全站了起来,而且生机盎然。
“天哪!”小和尚喊,“它们可真厉害,憋在那儿,撑着不死。”
老和尚纠正:“不是撑着不死,是好好活着。”
“这有什么不同呢?”小和尚低着头,十分不解。
“当然不同。”老和尚拍拍小和尚,“我问你,我今年八十多了,我是撑着不死,还是好好活着?”
小和尚低下头沉思起来。
晚课完了,老和尚把小和尚叫到面前问:“怎么样?想通了吗?”
“没有。”小和尚还低着头。
老和尚严肃地说:“一天到晚怕死的人,是撑着不死;每天都向前看的人,是好好活着。得一天寿命,就要好好过一天。那些活着的时候天天为了怕死而拜佛烧香,希望死后能成佛的人,绝对成不了佛。”
说到此,老和尚笑笑:“他今生能好好过,却没好好过,老天何必给他死后更好的生活?”
对于禅院里的花来说,“和尚没浇水”的现实虽然很不如意,但那是和尚的事,“好好生长”才是它自己的事,这盆向前看的花,得一天寿命,便好好过一天,真正理解了生命的意义。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在《短歌行》中就曾感叹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延伸开来,就是告诫我们人生苦短,要好好把握每一个时日。本焕长老警醒世人:“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失人生者如大地土,而得人生者就如掌上土’,所以人生很难得,很难得。就向大海里捞针一样,就这么艰难。可是失去人生就太容易,太容易了!”
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决定了去世时的模样。人有“来”的一日,必有“去”的一天,生死是逃不了的两重关卡,但生命的意义却由人自己定义。我们完全可以将生命真正地把控在手中,把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
然而大多数时候,人都很少会想到要把每一天过得如何有意义,如何快乐,而是周密而细致地盘算,权衡着可能有的各种收益与损失。
或许,每个人都该问问自己:“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需要完成和学习的东西,也需要发现人生最宝贵的事物,并为此贯彻始终。认真地活,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人的生命只属于自己,之于他人而言,只存在着羁绊的关系,任何人也无法替我们来决定命运。
一位佛学大师说:我们生来难道就是为了和世间的人相聚团圆的吗?难道就是为了在出生的时候听到他人的欢喜大笑,在死的时候听到别人为自己痛哭流涕吗?必然不是。来到这人世间,我们是要发挥自己的价值,投入到人群当中,融入到社会当中,发挥自己的热量。
好好活着,因为在死亡面前,我们别无选择。无论什么时候走到生命的尽头,都应保持向前的姿势,不论如何,宁可忙碌踏实地走一回,也不要在人生“买”单的时候交白卷。
笑着别离,死是回家
古人说:“死生是大事。”因此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人们通常都很讲究临终的种种礼节,也就是所谓的临终关怀。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管是谁,当他独自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有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感和对现实世界的留恋。人无法去阻止死神的脚步而去留住生命,却可以让生命死得有所尊严,让生命在关怀与温暖中平静而安详地逝去。
也就是说,给死者临终前和死后的各种安排,是一种对死者的尊重。但是,对死者而言,死亡难以避免,无论他得到多大的尊重,也不能让死亡改变来临的形式。本焕长老在临终前曾留下遗言:“生归丛林死归塔,烧了干净。”在世间走一遭,如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清净地来,清净地走。长老对生死的超然和洒落,发人深省。
死亡不过是一段新的旅程,把生命的一次结束当成是另一段生命旅程的开始,这种想法不但豁达、开朗,而且把生命的价值在时间、空间上进行了拓展和延伸。
面对生命,超脱的人并不认为活得很痛快,也不认为死得很痛苦,对于他们来说,生死已不存在于心中。“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活着是寄宿,死了是回家。明白了生死交替的道理,就懂得了生死,也便不再惧怕死亡,并能把死前的每一刻过得更有价值,更有尊严。
宋朝德普禅师性情天赋豪纵,幼年随富乐山静禅师出家,十八岁受具戒后,就大开讲席弘道。两川缁素无人敢于辩难,又因其为人急公好义,时人誉称他为义虎。
宋哲宗元祐五年十月十五日,德普禅师对弟子们说:“诸方尊宿死时,丛林必祭,我以为这是徒然虚设,因为人死之后是否吃到,谁能知晓?因而,我若是死了,你们应当在我死之前先祭,容我吃到,受了众人的供养,再行坐化。今觉即将坐化,从现在起,你们可以为我办祭了。”
众弟子和信徒以为他在说笑,就笑着问他:“禅师几时坐化呢?”
德普禅师说:“等你们依序祭完,我就决定去了。”
从这天起,寺庙上下真的煞有介事地为禅师坐化做大张旗鼓的准备。弟子们将帏帐寝堂设好,禅师坐于其中,弟子致祭如仪,逐一为禅师上香、上食、诵读祭文,禅师也心安理得地一一领受飨餮。
弟子们祭拜完毕,也为各方信徒排定日期依次对禅师进行悼祭,并上供养,直到元祐六年正月初一日,经过四十多天,大家这才祭完。
于是德普禅师对大家说:“明日雪霁便行。”
此时,天上正在飘着鹅毛般的雪花。到了次日清晨,雪飘忽然停止,德普禅师焚香盘坐,怡然化去。
德普禅师如同游戏人间般的死法,令世人不胜唏嘘。生和死由不得人,何不抛开生死,全心全意活在眼前此刻,安心接受别人的供养,大吃大喝,开心上路?
在本焕长老圆寂的前三个月,他曾笑着对一位居士说:“我要走了,我要回家了。”说这句话时,长老用手指着天上。他还不止一次地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对身边的人说:“我将到那里去。”对长老而言,死是回家,因此他能够坦然微笑,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限。
人向来都是轻死贵生的,不少人因为惧怕死亡,而活得浑浑噩噩,错过了生活中的种种好事,也顾不上在有限的时光里好好享受一切,对死担惊受怕,对死后得不到高等待遇而担心不能死得其所——与其如此,不如用一种超脱、达观的态度去面对人生寂灭,把生当做一段开开心心的旅行,把死当做一场游戏,减轻生存的压力,活得欢喜自在。
不必天天为生老病死而恐惧不安,或对于家庭亲朋甚至世间的虚华富贵有所舍不得,人生不过是一期一会(茶道用语,引申为一生仅有一次的缘分),每一天都可能是一生的最后一天,我们和身边的亲人朋友天天见面,但每一次会面都有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次,既然如此,何不每一天都过得开心,最后笑着别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