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桌叫方亚男。一个文文静静且淡漠言表的女孩子。郝华聒噪的厉害,搞得我时常错觉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人,而方亚男幸好长的韵雅标致,不致我错觉世上没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女孩被举校传说为“冷美人”,与之沟通难度,不言而喻。男人都有好胜心理,并且都有好色心理。众狼友在一个个试图与之结为知己的信心陆续仆地之后,依旧前赴后继,**精神可歌可泣。
听说以前这姑娘也不这样,谈过一次失败的恋爱,爱情的力量使她与世隔绝。
心里有什么想法,郝华通常会用拳脚或者河东狮吼表达出来,大大咧咧发泄完事就心情舒畅生活美好。而方亚男则会把它窝在心里,烂了朽了也不见得会拿出来给别人分担毫末。喜怒哀乐一人承担。这姑娘的笑基本千金不换,愁容也鲜见,天塌了她也一副关我鸟事的样子,我猜她晚上睡觉一定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拧一整晚眉头要么咧一整晚的嘴巴,这真可怕。原以为她是学习万岁,其他排队,没想到她也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不关心。这姑娘心上有事从不会在脸上表达任何信息,或者不会做出任何准确的表情。此人面对人类匮乏语言,面对世界行若失聪。而如此的寡言少语和宁静淡泊,恰如其分地维护了她冷面玉女的形象。因此我们的沟通,多以杆笔为工具,以文字为载体。以纸传声不仅可以尊重她的性格,也能让我的每句话在出手之前,都有足够思考的余地。
我一度认为跟方交流是件提心吊胆的事,比如玩笑一旦略大,她就会缄口冷目,对我连连致谦的回应,永远都是“嗯”和“哦”口子旁那两个字,其内心活动看上去从不活动。同样对于郝华,她会随时随地以任何手段来传达她的想法,等她发泄完事,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开她的玩笑。而方的沉默,一度让那份内疚在我的心里几倍放大。后来跟她混的私熟,玩笑渐也敢开大,她再嗯哦,我已不吃那套了。
我的后桌叫李琼。一个温文尔雅的男生。不过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家伙多少有些道貌岸然的样子。此人最负盛名的,是他的一头长发。在这迷惘一代的校园里,男孩子头发长到奔披肩的,他是绝无仅有。在这个张扬个性的时代,头发是扮酷的最佳道具。李琼没有浪费,每天冷着一张脸,表情稀有地可以申请国家一级保护。
最初接触他的时候,第一印象是不明白此已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样严肃的年代,他竟然还保留着“传统膜拜”,我开始怀疑他要打破传统,惊世骇俗,养虱致富。第二印象比较单纯,不必浪费精神进行复杂推理——这小伙估计面瘫吧。
那个时候男孩子扮酷是一种潮流,男孩子的潮流一般除了明星制造就是女生塑造。那个时候的姑娘们正是被各种各样偶像剧毒害的年纪,她们天真的认为酷酷男孩的内心里面,埋藏着许多许多的悲剧或者更加引人入胜的剧情,能洞知到酷哥的内心,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对虚荣心极大的满足,一种对好奇心最真实的安慰,一种对自身魅力极大砝码的肯定。所以酷酷男孩的心事一旦泄露不遗,结局往往不堪形容。李琼酷的要合乎国际标准,一肚子心事多的可以撑破两个人民大会堂,蠢蠢欲吐,却无人问津,那是因为比他的长发更负盛名的,是他那一脸的粉刺。同学们在传闻此人的头发如何之长如何之飘逸发型如何之拉风的时候,那一脸的粉刺,总是众女子迟迟不肯下手的铺垫。好比政治家讨论国家发展,总会把基本国情先陈述一遍。闲步校园,偶尔就能听到如是闲言:某某级某某班的那个叫李琼的头发特有型,遮半张脸,尤其那一甩头,酷的都害我转向了,就是那一脸痘子不大忍睹,好歹少点我就基本可以接受啦,可惜可惜。
我听了也替于琼可惜,因为那个女的长的实在不能恭维,而长成了那样的女人居然对他都没有想法,可惜可惜。替李琼可惜完事,我应该接着替他庆幸,因为这年头传闻能被如实而传,那是件多么侥幸的事。
后来李琼开始使用一种很高档的洗面奶,而且每次那韩国的化学产品在他的脸上一番化学反应之后,他都是一番容光焕发的模样。一次我羡慕地望着他废墟一样的脸匪夷所思,不明白这年头怎么什么公道都没了,凭什么他长我不长。我也想容光焕发一次。
我问人怎么会长这个东西呢?内分泌失调,他说,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长这东西,只要他知道了什么叫做吃香喝辣,四更不眠,烟酒吃勤,愁絮纷飞……你懂的……
我怕他即兴提出三更掘墓茹毛饮血之类更加反人类的建议,积极点头。
我发现李琼这个人其实还是很聪明的。他精心蓄养长发,一来可以改良他给别人的初印象,二来亦如亚当遮在私处的树叶,可以用来包羞。但事实上,欲盖弥彰,几处粉刺集中阵地在那秀发的遮藏之下若隐若现,倒是给足了人们想像空间。
我的左手边是过道,地面坎坷地仿佛李琼的脸,除了能让人悯其不幸之外也能让人分外悬心。虽说大家已看惯了豆腐渣工程的横行于世,但大家毕竟还是无法接受这刚建成没几年的教学楼这么快就寿终正寝的。尽管大家有兴趣知道如今的豆腐渣工程已经猖獗到了如何的田地,但总不希望拿自己的身家财产去验证。好比古罗马的贵族,喜欢看斗兽表演,但绝不希望自己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