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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天下第一坏

骤然降临的黑暗,让猴子更加愤怒。他一边用手肘向身后撞击,企图能撞开那个牢牢勒住自己的人,一边破口大骂:“魑魅魍魉你个王八蛋!竟然搞这种无耻偷袭,老子砍不死你……”

口中的咒骂被硬生生地拦截了。背后的人突然收紧了袋口的绳索,狠狠地勒紧了猴子的脖子。在游戏中没有“窒息”这种设定,但是压迫喉管的痛苦,已经让猴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听身后那人阴森森地一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这声音,猴子是听过的——正是“幽冥鬼府”的堂主煌焱。

猴子不顾快要被勒死的痛感,握紧手中的孤鹜刀,反手向身后劈斩。然而这个动作只做了一半,又一阵剧痛自背部袭来。

煌焱将匕首插进猴子背心,又往肉里绞着捅了两刀,笑道:“帮主,你看这货怎么处理?杀了他也太便宜他了,死去复活点还有什么好玩的?”

“你……”只听魑魅魍魉开了口。

就在这时,猴子两耳一痛——煌焱竟出掌,重重拍向他两耳。随后,他又用布帛塞入了猴子的耳中。下一刻,他运起内劲,用匕首狠狠斩向猴子的右手,顿时血流如注,伤势深可见骨。猴子再也握不住孤鹜刀,长刀跌落在地。煌焱喊来了帮手,利落地用布条捆了猴子的手脚。一脚把猴子踢倒了地。做完这一切,煌焱咧了咧嘴角,冲魑魅魍魉挤挤眼睛。

在猴子而言,眼睛被遮、耳朵被堵、手脚被缚,此时的他只能感觉到背部和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以及鲜血顺着背脊流淌的湿热感。不多时,他觉得身子一颤,竟是被人扛了起来,扛出茶楼,一路向外奔去。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这跑动中的颠簸才停了下来。忽然,有人在他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掌,两脚被捆的猴子自然是站不住的,登时跌落在地。

眼不能视物,手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法做到,此时此刻的猴子,别说是无法使用技能,就连调出好友菜单发消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真正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尝试着在地上挪动,想弄清自己身在何处,可是除了地面青砖的冰冷触感外,没有摸到任何能给他带来有用线索的东西。费了好一番工夫,许久之后,边挪边滚的猴子终于碰到了墙壁。他这才明白,自己是给人关在屋里了。

“擦!”猴子不由低声咒骂。

正如煌焱所说,这一招,绝对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狠,狠上百倍。眼前一片黑暗、又被绑成了粽子,这就意味着猴子将无法联系任何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线。可是再上线之时,他还是会维持同样的状态。只要幽冥鬼府的人一日不放他,他就将永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没有人愿意继续一个永远是黑暗、永远被束缚的游戏,煌焱此举,根本就是想将他彻底逐出江湖。

然而,煌焱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猴子和教育精英团的其他人,并不仅仅只是游戏上的关系。虽然在游戏内无法消息联系,但是在线下,这四人却是共处一室的室友——这一点,是煌焱绝对不会想到的。

意识到这个突破口,猴子立刻下了线,摘掉了全息眼镜。先前一直处在极度黑暗中的他,一时无法适应台灯的光线,好一会儿才费力地睁开眼。他扭头一看,只见众人都戴着眼镜、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继续着他们的江湖之路。

猴子一把抓过身侧不远的雷云,拼命地摇晃他的肩膀——他不确定此时的雷云正在游戏中做什么,所以不敢贸贸然直接摘了对方的眼镜,这种强行下线的举动是否会损伤玩家的感应,这一点游戏公司尚未有定论。猴子只能用力地逮着雷云的肩头摇晃,一边大声呼喊对方的名字:“阿云,给我下线!”

此时此刻,身在游戏中的雷云,还在听竹小苑内与颜小渊一起分析并商量着,如何将“幽冥鬼府”的罪恶行径告诸天下。忽然之间,雷云觉得全身剧烈地震动起来,视野之中抖动个不停,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难道这游戏里也有地震?这是雷云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可他随即便发现,面前的老大和颜小渊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惊惧的意思。雷云微怔,但很快就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情况。他对众人交代了一句“我下线一会儿,马上回”,便离开了游戏。

摘下眼镜,只见猴子愤怒到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放大。雷云囧了一下,伸手推开这位露出一脸要吃人模样的舍友,他刚想询问“怎么回事”,就看猴子暴跳如雷,一拳狠砸在桌面上,怒道:“我擦!我被那群王八蛋关起来了!”

“什么?”雷云一愣。

猴子三言两句地说明了他去逍遥茶楼找魑魅魍魉,却被偷袭,并被盖了布袋。当听到煌焱的所作所为时,雷云顿时黑下脸来,表情极是阴沉。

猴子没注意到雷云的脸色,他转身就要去摇晃老大,却被雷云伸手拦下。

“先别喊他们,”雷云冷冷道,“妖魔反攻战之时,我们都和魑魅魍魉加过好友。如果现在我们教育精英团全部下线,魑魅魍魉肯定会起疑,猜到我们有游戏之外的联系方式。他们之所以这么折腾你,就是要切断你和我们的联系。你先不要上线了,就装作被抓之后,一怒之下,关游戏不玩。我回去游戏通知大家。”

猴子急得抓耳挠腮:“那我怎么办?你们商量我又听不着,难道我还能不管了?”

雷云指了指床铺,又指了指桌面上的课本:“你睡觉也好,看书也好,先憋着。有什么情况,我会下线通知你。”

“看个毛书睡个毛觉啊!哪里睡得下去!”猴子怒道,他捏紧拳头疯狂捶桌:在这种关键时刻,无法参与讨论,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雷云无视他的暴躁表现,拿起全息眼镜,忽又问:“看不见听不见,那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听他这么一说,猴子突然愣住,仔细回忆了片刻之后,他惊道:“还真有!那味儿我熟,是杭州酒楼的肉包子,就是我最爱吃的那款!”

雷云点了点头,随后端端正正地戴上全息眼镜,进入游戏,只留下猴子一人在宿舍里无聊到发飙,满口“魑魅魍魉你个王八蛋”、“煌焱我叉死你”之类高声叫骂着。

回到游戏,眼前是熟悉的听竹小苑,弈天怒、剑苍穹、颜小渊三人,仍坐在屋里说话。见雷云上线,老大很自然地望了过去,这一望却让他皱起了眉头——雷云平时做事冷静,表情淡漠,但眼下却是一脸的阴沉,露出了难得的怒气和敌意。弈天怒忙开口询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儿?”

“猴子被人虐了。”雷云冷冷地陈述。

“虐?”剑苍穹瞪大眼,忽然拍桌大笑道,“该,这货欠虐,谁让他平时嫉妒我的气……”

一道惊雷直落凡尘,将剑苍穹劈了个外焦里嫩。被劈得全身焦黑的剑苍穹刚想跟雷云嚷两句“你吃错药啦”,却见弈天怒摆摆手,制止了他:“小剑,别说了。你没看阿云的样子并不是在开玩笑吗?”

剑苍穹望向雷云,看到对方阴霾之色,便也知道了事态严重,于是撇撇嘴不说话了。弈天怒转而望向雷云,劝慰道:“阿云你别恼。猴子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给我们听。”

雷云将猴子的遭遇一一说明,说到猴子是如何被人套了脑袋、又如何被煌焱捅了刀、捶了耳朵,最后还被囚禁在不知哪里的屋子,弈天怒的脸色是越听越黑,眉头是越皱越紧,听到最后,他拍案而起,怒道:“魑魅魍魉欺人太甚!”

说着,弈天怒背起他的神弓“流月飞羽”,冲众人沉声道:“走,咱们杀去幽冥总坛,向魑魅魍魉要人!”

雷云二话不说,默默地掏出他的法剑——“落霞剑”,剑苍穹也抽出了他的“秋水无痕”,两人跟着弈天怒,并肩向院外走去。只有颜小渊一个人身形未动,他仍坐在桌边,朗声道:“你们这种做法,和猴子脑袋一热冲上逍遥茶楼,有什么分别?都是两个字:无智。”

“智你妹!”剑苍穹扭头骂道。平日里这家伙和猴子最不对盘,说不到几句就得掀桌,两个人从互损到过招再到互殴那都是家常便饭,哪一日两人不吵架,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是吵归吵,打归打,自家人互相打破头那是自家的事,要是有外人敢欺负自家人,剑苍穹是铁定要跳起来跟人干架的。颜小渊一句“无智”无疑是摸了剑苍穹的逆鳞,这时候管你是老师还是师兄,他照样骂:

“智你妹的智!要是没猴子帮你砍人,你他妈早在扬州城就给那群小崽子搞死了。平时拿根“毒尾”装大爷,现在出了事就缩卵了?你不去咱们去,咱们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颜小渊不怒反笑:“看不出你这家伙关键时刻倒还有点义气,我还以为一柄“秋水无痕”就让你分不清是非好歹了。”

这句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剑苍穹的痛脚: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秋水无痕”的事情犹豫不决,不想正面对上“幽冥鬼府”。

见剑苍穹不说话,颜小渊放缓了语气,道:“你们这帮家伙,重情义是好事,但是这样没头没脑地闯去人家总坛,就算你们再高手、再大神,能敌得过人家一千帮众?他们每人吐口唾沫都能吐死你们。”

“师兄,”弈天怒沉声道,“这个道理我们懂,可是猴子他……”

“我看你们什么都不懂,”颜小渊截过他的话头,继续道,“猴子这家伙够热血,仗义重情,所以才会想去找魑魅魍魉单挑,可这不但不能打击到对方,还把自己赔上了。更重要的是,他暴露了我们知道妖魔反攻战内情这一情况,使得我们现在处于被动状态。依我看,如果你们贸然去总坛救人,只会像猴子那样被囚禁起来,被迫退出江湖——当然,你们要是都离开游戏,我倒是放心不少。”

“师兄,玩笑话就别说了。”弈天怒苦笑道。

雷云忽道:“不会。其一,魑魅魍魉他并不知道猴子已经和我们接上头,他以为囚禁了猴子,就能阻隔他与我们的联系。其二,猴子不在总坛,应该在杭州,魑魅魍魉怎么也不会料到猴子会记得那家包子的香味,不会料到这一点已经透露了他的位置。所以,就算他们做好准备劫杀我们,也只会在幽冥总坛埋伏,却不会想到,我们能找到杭州救人。”

“猴子这鼻子倒是够尖,”颜小渊淡淡一笑,随即话锋一转,“照阿云你这么一说,乍一听,眼下直奔杭州救人,似乎是颇有胜算。但是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在游戏里,路程的长短从来就不是距离。一,我们一旦在杭州露面,很可能任逍遥和他的信息网就已经捕捉到了我们。二,当“幽冥鬼府”看到我们出现在杭州,立刻调派人手到杭州城劫杀我们,这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很可能我们还没找到猴子具体被关押在哪间民屋,我们就已经被围杀了。”

听颜小渊这一番分析,雷云沉默了。这几句推论合情合理,毕竟仅仅只有四人的小小团队,与一个千人帮派相比,那的确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就不说人手,光从消息的渠道上说,他们已经处于了绝对的劣势。众人渐渐冷静下来,弈天怒思忖片刻,道:“人手方面,我在江湖上还有些朋友,我这就去拜托他们。”

“不忙,”颜小渊制止了老大的动作,道,“我相信你的朋友都是高手,为人或许也不错,但是他们大多数都是有帮派的,一旦涉及到帮派问题,事情就会更加难办。”

这句话也是事实。弈天怒虽信赖他的朋友,但是如果这位朋友告诉了他在帮派中的其他朋友,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全帮派、乃至其他帮派都知道的秘密。在经历了“烽火连城”和“幽冥鬼府”的明争暗斗之后,弈天怒对帮派高层的做法已经是没有“信赖”两个字可言了。若在平时,他还会坚定地说出“我虽不信任帮派,但是我信任朋友”这样的话来,可是魑魅魍魉这件事,无疑是给他的信任扇了一个大巴掌。弈天怒怅然地叹出一口气来。

剑苍穹急了:“说来说去磨蹭半天,到底有什么办法啊?师兄你倒是说啊!”

颜小渊道:“现如今,我们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这个人,绝不可能是魑魅魍魉的帮凶……”

“你是说……”雷云立刻会意,惊讶道。

“没错,”颜小渊点了点头,“就是他,红颜笑天。”

这个名字,让弈天怒和剑苍穹都愣住了。他们教育精英团和红颜笑天的梁子可以说是结大发了,先是拒绝加入烽火连城、之后又在总坛上里挑了帮主和堂主,最后还在妖魔反攻战中攻打烽火连城的守城军。这几件事,件件都削光了红颜笑天的面子,红颜笑天还曾亲自下达“格杀勿论”的格杀令,两方的仇恨越结越深,可谓誓不两立。然而眼下,颜小渊竟说去找红颜笑天?

剑苍穹惊道:“师兄,你没毛病吧?红颜笑天说过,他见你一次砍一次啊!”

颜小渊笑道:“他会那么说,因为那时他还是烽火连城的帮主,为了挽回颜面,非杀我不可。可是现在,烽火连城解散,红颜笑天已不是一帮之主,他要做的是重建帮派、是复仇,以他的心计,任何助力都不会放过。在烽火解散这件事上,我们只是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的打手,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魑魅魍魉。只要将沫印和魑魅魍魉的勾当告诉红颜笑天,这笔账,他会算得清楚的。”

雷云已经完全跟上了颜小渊的思路,他点头道:“联络上红颜笑天,得到的并不止是一个人的力量。虽然帮派已经解散,但是红颜笑天作为一帮之主,他的死党、可信赖的兄弟,肯定还是不少的。我想,如果他提出向幽冥鬼府复仇的计划,至少古弈尘、坟头等人,会愿意跟随他。一旦我们有了足够的人手,就可以声东击西,在幽冥总坛附近闹事,牵制住魑魅魍魉。而我们几个就可以趁乱去杭州城救人。”

“没错。”颜小渊赞许地笑了笑。

“我有红颜笑天的好友,我这就联系他,约他出来见面?”弈天怒问道。他是众帮派都试图挖角的高手,所以和各大帮派的帮主都有加过好友。

颜小渊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阿云,你先下线喊猴子上游戏,然后你再隔十分钟上线,一个人去苏州城的逍遥茶楼,装作不知道猴子在哪里的样子,四处打听他的下落。”

“明白。”雷云干脆利落地应声,即刻下线。

“小剑,”颜小渊继续安排,“脱掉你那身装13的白衣,随便换一套不太显眼的装备,最好打扮成刺客的样子,再把脸蒙了,去杭州城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士在放风守备。如果没有,你等到天黑以后,换一身全黑的夜行衣,上房顶挨家扒瓦找人。”

剑苍穹垮下脸来:“竟然给我这么猥琐的差事,我的形象啊,大侠形象啊啊啊……”

一边抱怨着,剑苍穹一边不情不愿地脱衣服。他把“秋水无痕”收进背包里,翻找着乱七八糟的杂色装备,又开始自我催眠:“无论怎么难看的衣服,都无法掩盖我的英俊潇洒!无法掩盖我无与伦比的气质!”

颜小渊和弈天怒没空看他耍宝。老大调出好友名单,试图联系红颜笑天:红帮主,这次妖魔反攻战另有内情,沫印是魑魅魍魉在您“烽火连城”的卧底。欲报此仇,请至太行山脉北山口,共商大计。

话分三头。

且说雷云下了线,一摘眼镜,就见猴子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拿着本线性代数。显然,“睡个毛!睡不着!”等言论,在课本的究极催眠效果之下,是相当脆弱、简直不堪一击的。雷云哭笑不得地拍起室友的脸:“喂,猪,醒醒!”

猴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见雷云,立马蹦跶起来:“怎么样怎么样?什么时候去干架?”

“干个鬼架!”雷云瞥他一眼,随后将颜小渊的计划一一说了。猴子听得直拍大腿,急急道:“那什么时候能把我放出去?我也要去幽冥鬼府的老巢砍人!”

雷云一巴掌拍上猴子的脑门,可惜现实里无法附带冰冻效果:“你给我上线老实呆着,小剑正挨家挨户地找你呢。”

猴子只好老实呆着去了。上了游戏,迎接他的,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背部的伤仍是阵阵刺痛着。猴子愤愤地骂了句“我擦”,等待着剑苍穹的到来。最开始,他还能保持相对理智的态度,可随着时间的流逝,百无聊赖的猴子又骂骂咧咧起来:从“死小剑怎么还不来”,到“乌龟转世都该爬到了”,再到“喵的!等他来了我非砍死他!”——当年《天方夜谭》中有一只暴躁的瓶中魔鬼,猴子这家伙就把那魔王的心理过程完完全全地体会了一遍。

此时此刻,穿了一身破烂新手装的剑苍穹,还在木渎镇里溜达。考虑到“幽冥鬼府”的很多帮众都在妖魔反攻战中见过他、不少人还是靠他的御剑术才吊上了城楼,当初那帮“尸体”肯定认得他的脸,剑苍穹实在是不敢贸然冲进杭州城。可是在这江湖上,除了刺客有蒙面的闷骚风潮之外,其他职业的玩家都没这习惯。如果一名剑客走在路上忽然蒙了脸,肯定会引来围观群众的注视。剑苍穹思来想去,把秋水无痕收好,冲裁缝铺冲去。

进了铺子,剑苍穹一眼就看中了一套黑色镶银边的刺客套装,连面罩上都绣上了一条银色飞龙,那是相当得拉风。这装备属性什么的,剑苍穹是完全不在乎的,只要外形上够酷、够炫、够英俊、够威武就行。这套衣服他是越看越喜欢,喜滋滋地试穿了好半晌,跟老板拍板道:“就这套了!”

说着,他将手伸进怀里掏银票。掏了一半,剑苍穹忽然反应过来,他调出好友菜单,给弈天怒发了条消息:老大,这次可是因公换装,买装备的钱给不给报销啊?

那一厢,弈天怒正与颜小渊赶往太行山,突然间听到消息提示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低头查看。谁知这货竟然是来要报销的,向来为人厚道的老大都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祸害”,无奈地给对方回信:给报。

剑苍穹欢呼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柜台上。他将衣服往身上一披,潇洒地转了转身,抬起右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骚包够了之后,又开始装酷。他冲老板冷冷瞥去一眼,冷冷道:“不用找了。”

出了门,剑苍穹又直奔武器店,买了一把雕着飞龙花纹的银色匕首。置办完毕后,他才奔向驿站。坐在马车里,他将全身装备都换成刺客的打扮,拉上面罩。等到下车之时,踏上杭州街头的,便是一身黑色银龙装的刺客了。剑苍穹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见周围玩家都向他投来瞩目的视线,他心里那个美啊,美得简直都开了花、冒了泡。

“这傻逼,”一名剑客玩家对他身侧医师说,“内裤都露出来了。”

剑苍穹一愣,随即扭过头望向自己的屁股。因为马车内地方太小、换装又很仓促的关系,他那裤子没穿好,后腰部位露出了好大一截白内裤。雪白和漆黑一对比,那视觉冲突只有两个字:震撼!

这一刻,剑苍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名刺客啊!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进入“潜行”状态,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当中——可惜,他只是个伪刺客。就在他面红耳赤、倍觉无地自容之时,他忽然意识到一点:自个儿戴着面罩呢!再丢脸,这脸面也丢不出去!

剑苍穹先是抬手确认了一下,确定面罩正牢牢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之后,有恃无恐的他,当街提起了裤子,将衣服塞塞好。

只听一名路过的女性玩家娇骂道:“恶心!”还有一名战士冲身后大吼一声:“老婆!快来看变态!”

围观群众纷纷投来或猎奇、或鄙夷的目光,剑苍穹以“无视”大法将他们一一忽略。有了面罩这样美妙的东西做遮挡,他的脸皮顿时厚了几十公分,简直堪比当日襄阳城的城墙。他大步流星地向“喜洋洋”酒楼走去,在二楼找了张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因为有老大的报销承诺,剑苍穹特意吩咐小二,面里加双倍牛肉,再添一根香肠、一叠凤爪做零食。

热烫烫的牛肉面很快被小二端上桌,剑苍穹掀开面罩的下半部分,将嘴巴露出来。一边吸溜着面条,他一边向窗外张望。放眼望去,楼下的民房都很正常,并没有看见神色可疑的人在附近转悠。剑苍穹忽然伸出手,将食指蘸进面汤里,而后又将手探出窗外。清风的吹拂,使得潮湿的手指感觉到些许凉意。

是东风。判断出这一点的剑苍穹,将视线投向位于下风处的那片区域,那里大约有二十余座房屋。再然后,他心安理得地啃起凤爪来,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与剑苍穹的悠闲模样截然相反,此时的雷云正装作一副焦急的神情。与猴子相隔了十分钟后才上线的他,一进游戏,就开始在木渎驿站周围询问过路的玩家,有没有见过一个瘦瘦的战士。为了追求逼真的效果,雷云故意四处走动,寻找目击猴子去向的路人。如此这般,折腾了半个小时后,他在好友栏中,选择了任逍遥的名字:

任老板,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您人脉广、消息灵通,我想拜托您找一个人。

任逍遥的回信很快到达:好说好说,要找谁?什么状况?

是咱们教育精英团的神杀四方。明明显示的是在线,可就是死活联系不上。我想拜托任老板您,帮忙留意下,有没有谁在哪里见过他。

任逍遥满口答应: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茶楼里问问。

这几条信息,雷云伪装成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为的是降低对方的戒心。毕竟任逍遥是幽冥鬼府的副帮主,又是魑魅魍魉的好哥们儿,在猴子被抓这件事上,任逍遥八成是知情的。雷云在给对方放烟雾弹的同时,也在等待幽冥鬼府方面的反应,以此探听虚实。

不多时,任逍遥就给出了调查结果:兄弟们最后一次看见神杀四方,是在苏州驿站,他进了驿站之后就传送了,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任逍遥的谎言,让雷云确信了“任逍遥也知情”这一事实。他依照对方给出的线索,迅速前往苏州驿站,表面上仍是在继续向路人打听猴子的下落,内里却在与颜小渊信息商量:师兄,我正在苏州寻人,你那边进展怎样?

此时的颜小渊正与弈天怒二人,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为避免这次会面被玩家撞见,两人特地将约见地点选在了偏僻到极致的太行山北口。从这里进入山中,将是一片七十多级的怪物区,目前江湖上还没有人能对付它们,因此这里荒凉至极,根本没有玩家会绕上一大段路来这么个鬼地方。

崎岖泥泞的山路延绵不绝,两人走了有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山中一处密林,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静谧的林中不时传来声声啼鸣,正应了一句“鸟鸣山更幽”。颜小渊一边等候,一边回复雷云的消息:我这里一切正常,你继续装。

大约又等了一刻钟,山风送来匆匆脚步声,以及盔甲抖动的声响。不多时,山路那头出现两道身影:为首的那人身披黑色斗篷,以兜帽遮住了面目,想必就是红颜笑天了。另一人则手持长剑,正是原烽火的堂主古弈尘。

见两人如约到来,颜小渊和弈天怒抱了抱拳,算是招呼。红颜笑天和古弈尘却纹丝不动,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尤其是古弈尘,瞪向颜小渊的眼中,充满了戒备的神色,只听他冷哼一声:“哼,跟你这无赖,还有什么礼貌可讲?”

颜小渊未反驳他的话,只是冲前方笑了笑,朗声道:“坟头壮士,莫藏了。这次我们只为商议,不为干架,何不现身,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古弈尘眨眨眼,道:“无赖,你少扯些有的没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颜小渊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江湖上多少未被发掘的秘密,若有一门反潜行的功夫,也并不奇怪。”

听他这一说,古弈尘变了脸色。红颜笑天脱下斗篷,冷冷道:“颜医师果然好本事,不知何时竟得了察觉潜行的好功夫。坟头,你出来罢。”

果然,半空中渐渐浮出一个人影来。坟头手持双匕,雪亮的刀锋已架在颜小渊的脖子上。颜小渊不怒反笑,伸手轻轻拨开坟头的匕首,淡淡笑道:“坟头壮士,好久不见。”

坟头懒得跟他客套,急切提问:“你有察觉潜行的功夫?叫什么名?具体技能能力如何?”——对于一名刺客来说,潜行是他们有别于其他五大职业的究极法宝。眼下看见颜小渊竟然有反潜行的武功,这对坟头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打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门功夫的具体数值,以思考应对的办法。

颜小渊笑道:“或许江湖上真的有这门功夫也说不定,可我也没说我会啊。”

“你不会?”坟头一愣,“那你怎么察觉出我在?”

颜小渊扬唇轻笑,笑得格外灿烂:“我诈你的。”

“……”坟头沉默了,红颜笑天的脸色登时黑了,古弈尘撇了撇嘴角,扭头呸了一声:“卑鄙!”

被评价为“卑鄙无赖”的人,没有半分怒意,反而笑眯眯地,分析道:“相约如此偏僻之地,红帮主怎能不多一个心眼?万一是有仇家故意为之,将帮主引到这里劫杀,岂不是麻烦大了?我相信按照红帮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贯作风,是绝不会只身前来的。然而,当被告知沫印背叛一事,红帮主左右思量,确实回忆起许多不平常之处,想必也是认同了这一说法。于是,这次约会,红帮主会来,却不会一个人来。古少侠和坟头壮士,向来是红帮主最为信任之人,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这般神秘的约会,红帮主怎会只带一只胳膊来呢?”

红颜笑天眯起眼,沉声道:“你说得基本不错,但你料错了一点:这次约见,我红某从头至尾,未将之视为陷阱——弈天怒弈少侠发来的邀请,我是信得过的。”

弈天怒无奈地笑了笑,拱手一礼,道:“多谢红帮主看得起。”

“他并非看得起你,而是贼心不死,挖人之心未灭,”颜小渊淡淡道,“从上次妖魔反攻战的状况就可以看出,烽火连城的职业分布并不平均,尤其缺少强大的弓箭手。他未必多信赖你的人品,但却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将你拉入帮派,正是由于他缺少你这样的神射。”

“颜小渊,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古弈尘跨前一步,怒骂道。

颜小渊淡淡一笑,继续道:“正如我先前所说,今日我是怀着开诚布公,和各位好好聊一聊的心思来的,所以我有什么说什么,绝无保留。红帮主,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都别憋在心里盘算那点小九九,不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算。咱们的目标都是对付幽冥鬼府和魑魅魍魉,至于个人恩怨的轻重缓急,相信帮主您分得清。”

说罢,颜小渊望向身侧的弈天怒,道:“我说话有人不乐意听,就由你来向诸位说明吧。”

弈天怒点点头,向红颜笑天等三人抱了抱拳,道:“实不相瞒,我们发现沫印和魑魅魍魉勾结,纯属意外。不久前,我们前往肃州……”

老大将肃州城中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当听到煌焱与沫印的对话、以及二人的银票交易,古弈尘气得咬牙切齿,举剑狠狠劈在地上:“这王八蛋!枉我们这么信他!”

颜小渊忽觉好笑,忍不住插口道:“我觉得这位古少侠与咱们家的猴子,应该挺有共同语言。当初猴子也是气得跳脚,摔刀大骂,不过他骂的不是沫印,而是魑魅魍魉。”

弈天怒苦笑道:“师兄说得没错。其实我们从不曾想参与什么帮派争斗,当日魑魅魍魉热情好客,拿咱们当朋友,邀我们一同参与妖魔反攻战,我们便答应下来。谁知这一战,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为任务,而是存了颠覆你们烽火连城之心。他早就布好了局,安插沫印在你们帮派之中,里应外合。而我们全被他当成了枪使,这一点,实非我们原意。”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古弈尘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红颜笑天和坟头却仍是沉默不语。

弈天怒又道:“当我们得知魑魅魍魉与沫印勾结、利用妖魔反攻战击垮你们烽火连城之时,我们的想法是揭发此事……”

听到这里,红颜笑天剑眉一挑,未说话,却已显动容。颜小渊瞧出这细微的表情变化,笑道:“不知还有没有人认为咱们卑鄙无耻?我们的想法实是简单不过,对事不对人,谁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算计咱们,咱们就跟他没完。比起当日你红帮主安插叶冰冰招揽弈天怒,今日魑魅魍魉安插沫印搞垮你烽火连城、罔顾几千玩家的性命与付出的努力,他的做法更是过分。既然他暗地里折腾这种幺蛾子,咱们就要将之公布于众,闹清是非黑白,还大伙儿、包括你烽火连城一个公道!”

古弈尘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似乎是无法接受他心中的“无赖”,竟能说出这么正直的观点。坟头仍是保持沉默,但他的双手已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匕首,不再露出戒备的神色。

弈天怒接着道:“正如师兄所说,当时我们都在想法子拆穿魑魅魍魉的阴谋诡计。神杀四方气不过他的所作所为,找上魑魅魍魉单挑……”

“好!这种恶心人就是欠抽!打死丫的!”古弈尘不由喝彩道。同为热血男儿的他,十分赞同猴子的做法。

颜小渊笑着摇头,道:“看来如果换成是你,你的下场怕是跟猴子一模一样了。”

“下场?”古弈尘一愣,道,“什么下场?”

颜小渊收起笑容,冷冷道:“逼退游戏的下场。”

在三人错愕的目光中,弈天怒将猴子的遭遇一一说明。

古弈尘大惊失色,道:“太无耻了!这招太狠了,比轮白还恐怖啊!”

红颜笑天终于开了口,沉声道:“所以,你约我们来,就是想借助我们的力量,营救你们的队员。”

“红帮主果然冰雪聪明,”颜小渊笑道,“不过,请恕我提醒你一件事:在我们而言,若救不回猴子,大不了大家一起退出《江湖二》,再找一个其他游戏寻乐子。我们五人组想撤就撤,想闪就闪,就算营救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在你而言,你的雄心,你的壮志,你的帮派,你的那一千号兄弟,你真的丢得掉吗?”

红颜笑天没有回答,但他的答案,却是在座之人全都心知肚明的。

颜小渊继续道:“若没有我们的信息和情报,你想颠覆幽冥鬼府和魑魅魍魉、重建烽火连城,那将只是一场幻梦。说句大实话,如果我们不曾发觉沫印和魑魅魍魉的勾当,凭红帮主你当日打开襄阳城门的行动,在江湖上已是臭名昭著,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然而,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别看我们人数虽少,但是却还是有一定能量——”

说着,颜小渊反手拍了拍身侧弈天怒的胸脯,道:“这位向来以仗义老实著称的神射,江湖上不少帮派都卖他点面子。是他说的话可信,还是你这过街老鼠一样的红帮主说的话可信呢?”

听颜小渊侮辱他们帮主,古弈尘又怒了:“你当我们都是死人?!”

“当然不是死人,”颜小渊笑道,“游戏里的尸体还能说话,而你们身为烽火连城旧部,说出的话毫无可信度,可以算是没有发言权了。”

换句话说,就是连死人都不如。古弈尘气得炸毛,弈天怒见状忙拦住他,解释道:“我们五人向来不参加帮派争斗,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加上也曾经是魑魅魍魉的朋友,由我们来揭露他,相对可信。而且咱们的雷云,是论坛上知名的数据分析型玩家,如果由他在论坛发帖,还是比较有影响力的。”

这几句分析,让古弈尘沉默了。他向红颜笑天投去询问的目光。

半晌之后,红颜笑天将长刀重重地敦在地上,沉声道:“此次合作,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颜小渊轻轻地拍了拍手,算是鼓掌。他笑道:“红帮主果然是胸怀大志之人。”

红颜笑天也不再摆出那虚伪的客套,他直白地向颜小渊丢去一个白眼,随即望向身侧的两名弟兄,道:“坟头,阿尘,咱们还有多少兄弟召得回来?要可信的。”

古弈尘道:“我分堂两百帮众,有七成可以召回。确认可信的大约有四成。”

坟头道:“我手下五十人,本就是烽火中靠得住的兄弟,在烽火解散后,成立了一个小帮派。这些人随叫随到。”

“好!”红颜笑天显示出他身为帮主的统帅力来。他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沉声道:“清点人数,聚集人手。全部私聊通知,避免消息泄露。”

颜小渊与弈天怒对望一眼,前者笑道:“照这么看来,有近百人可以参与作战。红帮主,麻烦你召集他们……”

五人席地而坐,颜小渊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地形图来,一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作战计划。

天色渐晚,日落西沉。在夜幕降临的半小时后,弈天怒收到了来自剑苍穹的短信:目标已锁定。

且说剑苍穹在喜洋洋酒楼猛啃凤爪,吃得欢畅无比。这一啃就啃到了入夜,他终于推开一桌骨头渣,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油光蹭亮的双手,靠在窗上,望向那位于下风处的西区民宅。虽是夜幕沉沉,但街道上却有灯笼盏盏,如夜空中的星火,照亮了主干道。而那片民宅,因为属于玩家私人的财产,周边又没有酒馆茶楼,所以一眼望过去,显得十分冷清,鲜少有玩家路过。对于剑苍穹来说,这样的冷清是再好不过。他将面罩扣好,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唤来小二结账的同时,他又买了一袋肉包子,随后,他提起匕首攥在手上,学起刺客走路的样子,微微压低身子,一溜烟地跑出饭馆。

先前在二楼大吃大喝的同时,他已经将周围的房屋布局记下,烂熟于心。剑苍穹径直奔向街角一处僻静的所在,这里两面墙之间的距离十分狭窄,他一脚蹬在左边墙壁上,又伸出右手右脚攀住右边墙壁,整个人呈现“大”字型,一点一点地向上挪。

这样狼狈的姿态,让剑苍穹在心中暗暗骂了句娘:作为一名剑侠,御剑飞行那是怎样的潇洒,怎样的帅气!因此,自踏入江湖以来,他从未为“上房”两个字烦恼过,也就没有向老大一样,去特意学习那些个飞檐走壁的功夫。然而眼下,为了不暴露他剑客的身份,他不得不用这么原始的方式上墙,这简直是对他英雄姿态的侮辱!简直是他完美的剑侠生涯之中,不可磨灭的污点!

“都是猴子那混蛋,找到他非揍死他不可。”他忍不住将气撒在猴子身上。一边骂骂咧咧,剑苍穹一边努力学习蜗牛:我一步一步慢慢向上爬。

费了好一番功夫,好容易才攀上屋顶的他,运足内力,提气奔出,正是轻功中的“蜻蜓点水”。剑苍穹之所以会学习这一招,归根结底,还是跟泡MM有关:白衣飘飘,飞身而出,足下轻点水面,漾起点点涟漪,人称“仙剑水上漂”,那是何等的气派!

想不到软妹子没碰上,这一招却先贡献给猴子了。剑苍穹欲哭无泪,在民居屋顶上飞纵。每到一家,他都要伏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揭开屋顶的黑瓦,眯起眼向里面望一望。游戏中毕竟不同于现实,即使是在夜晚,从屋子内部看,仍是有充足的光线的。否则玩家好不容易自己置办了一间房,回个家还要惦记着点灯点蜡,这也太麻烦、太不符合游戏娱乐的精神了。

剑苍穹身轻如燕,在屋顶上飞纵穿梭,上房揭瓦,挨家挨户地寻找猴子的踪迹。偶尔,下方的街道上会有玩家经过,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趴下将整个身体贴在房顶上,COS蜘蛛侠。这样一来,地面上的玩家无论从什么角度向上看,都瞧不到他的踪影。

搜索任务一直持续了十多分钟,剑苍穹终于在那一个小小的洞眼里,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罩住脑袋、毛毛虫一样横在地上的猴子。可是发现是一码事,要救人又是另一码事。正如先前所说,房屋一旦被玩家购买,就属于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剑苍穹想要破门而入,是绝无可能。就算他在屋顶上把瓦都扒光了,他整个人也未必能摔下去,或许会以一种诡异的浮空状态,继续趴在无形的屋顶上。

剑苍穹:目标已锁定。

在队伍频道发表了言论,不出十秒,雷云的回复就已闪现。

雷云:按照原计划,投掷包子。

剑苍穹:了解!B计划,这就执行。

雷云:……包子就包子,还B计划,德行!

剑苍穹无视雷云的负面言论,大义凌然地摸向口袋,掏出那袋肉包子。然后,他取出一个,通过那个小洞,把包子丢了进去——在游戏里,其他人是无法在不经许可的情况下,进入玩家购买的住房的,但是物品却没有这种“一刀切”的规定。系统会自动判定,这样东西是否具有攻击性、是否有害:比如说火把,这样会损坏房屋的东西,系统是万万不允许的。但是如果是留书一封,从门缝底下塞进屋里,系统完全不会加以干涉。

肉包子这么有爱的东西,当然是属于无害物品,所以它轻轻松松地通过了系统大神的检验网,落在了屋里的地面上。剑苍穹闭起一只眼,从小洞里向那“毛毛虫”望去,虽然明知猴子听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撅起嘴“嘘嘘”了两声,试图和对方接头。

“毛毛虫”一动不动,剑苍穹又丢了一个包子。可被评价为“馋猫鼻尖”的猴子却始终没动静,剑苍穹怒急,调出队伍频道——

剑苍穹:我X,这货不动弹啊!

雷云:怎么会?他连外面酒楼的味儿都能闻到,怎么会闻不出屋里有包子?

剑苍穹:是不是无聊睡着了啊?

雷云:你等等,我下线去召唤。

剑苍穹弯腰撅屁股地在屋顶上等着,捏了个包子愤愤地咬了两口。两分钟后,雷云再度上线——雷云:猴子没睡,他说根本没闻到包子味儿。

剑苍穹:放屁,我都丢了好几个下去了!

颜小渊:……你确定那是猴子?

一直没出声的颜小渊,忽然在频道里提出这个问题。剑苍穹愣了愣,又低头瞅了两眼。屋里的人给罩住了脑袋,身子也给麻绳捆成了粽子,所有他先入为主地就以为那人是猴子。可眼下经颜小渊一提醒,他忽然发现:这个毛毛虫,穿的根本不是猴子那身黑底金纹的战甲。

剑苍穹:我靠!这货不是猴子!

弈天怒:幽冥鬼府到底囚禁了多少人啊?

老大的这个问题,队伍里实在没人能答他。剑苍穹起身,丢下一句“我再去找”,就跳向下一个屋。

与此同时,颜小渊和弈天怒,也在这“太行山会议”上,与红颜笑天达成了共识。

古弈尘和坟头已经先行离开,召集烽火连城的旧部去了。最后的统计结果,有83人可以参加这次战斗。在红颜笑天的命令下,这八十余人,或三三俩俩、或单人行动,间隔着时段,看似毫无规律地向“幽冥鬼府”的总坛所在——济南城方向进发。他们像普通玩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济南街头,有的走进逍遥茶楼里喝茶,有的则在茶楼周边下了线。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这八十余人才全部到达济南城。由于人员分散、时间拖得又长,混杂在千百玩家之中的他们,并没有引起幽冥鬼府方面的注意。

而在这段时间,位于杭州城的剑苍穹,如法炮制,终于找到了猴子所在。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刚刚将包子从怀里掏出、还没洞里丢,地面上的那个“毛毛虫”就扭了扭身体。看见猴子这幅惨样儿,剑苍穹没心没肺地偷着乐——如果不是顾忌到这是秘密行动,他一定会捶着地面疯狂大笑,并大声嘲笑对方:“你丫也有今天!”

不过,碍于眼下的形势,剑苍穹不能笑得如此猖狂。他努力咬紧牙关,肩膀不停颤抖着,拼命与笑意做搏斗,一边丢了个包子进屋。

闻香识包子的猴子,利用腹部和膝盖的力量,努力向包子的方向蠕动着。看着他那蚯蚓一样的动作,剑苍穹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赶忙用手掌捂住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到声响之后,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又向屋里丢了包子下去。玩心大起的他,故意用包子排成了一个S型,毫无兄弟爱地看着猴子表演什么叫做“蛇行”——扭曲,而且还不用脚。

费了好一番功夫,猴子才终于蠕动到了剑苍穹所在的洞口之下。无良的剑苍穹捏了个包子砸向室友的脑袋,一面笑眯眯地在队伍频道中发话——剑苍穹:报告,B计划达成,顺利与M特工接头!

雷云:猴子就猴子,还M特工。你这么喜欢拽洋文,干脆游过海去啊,太平洋又没加盖。

颜小渊: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之中还有谁四级没考过的?

剑苍穹:……

雷云:我六级都过了。

剑苍穹:……

颜小渊:那个拽洋文的,我限你这个学期把四级过了,否则会影响毕业和找工作。

剑苍穹:QAQ,我不拽洋文了还不行嘛!

就在作茧自缚的剑苍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之时,厚道的老大转移了话题,将他从无边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弈天怒:好了,暂时别聊天了。保持频道清洁,准备行动。

队伍频道顿时安静下来,弈天怒默默地等待着。而他所等待的红颜笑天,此时仍在山道上行进。身为战士,他虽然也有上乘的轻功,但比起速度惊人的神射弈天怒,以及拥有变态顶级轻功的颜小渊来说,还是要慢上不少。红颜笑天比两人多花了十多分钟,才走进山脚下的驿站。就在他完成传送、踏入济南城的那一刻,他向弈天怒发送了消息:已就位。

弈天怒立刻群发指令:行动!

伴随着消息的传送,前烽火连城的帮众们,一起行动起来。坟头和古弈尘利用线下联络,让这83名勇士同时上线。登时,济南城的街道上白光闪烁,连成一片灿烂星光。当璀璨光华逐渐退去,83名勇士挺拔的身姿在光芒中浮现。战士们举起了盾牌,向茶楼大门逼近。道士们用法剑指向楼内,嘴里念念有词。

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让茶楼里的茶客们惊呆了。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重重叠叠的包围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名剑客御剑浮空——正是古弈尘,他飞至二楼窗外,冲茶楼内大声喝道:

“帮派争斗!不是幽冥鬼府,闪!”

一听这话,茶客们忙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对方都明说了只针对幽冥鬼府,既然是帮派斗争,他们外人又何苦插手?万一挂了,掉了等级不说,爆了装备可就惨了。

不过半分钟,茶楼内的闲杂人等便跑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七名幽冥鬼府的帮众。他们本是来照顾副帮主的生意,顺便来歇个脚的,谁直到竟然会遇到这种变故。回过神来的他们,立刻抄起刀剑,向烽火帮众扑来。可他们还没走两步,就见熊熊烈火骤然窜起,封住了他们对抗的道路。原来,方才众道士在浊清尊的带领下,整齐划一地施展着咒法。每个人都将烈火攥在掌心里,随着浊清尊一声令下,道士们齐声高唱:

“离火之术!”

登时,火焰在空中绽放。散落的火星燃着了桌椅,将茶楼内烧得七零八落,也将幽冥鬼府的七人重重包围。面对炽热的火焰,他们一时退缩,想等技能结束后再冲杀出去。可烽火连城的战士们,却举起盾牌,大吼着冲过燃烧的火焰之壁障,大刀阔斧地砍向对方。与此同时,烽火的医师们已经开始施展岐黄医术,为这些刚刚穿越火线的战士们,治愈了伤势。

只见漫天的火光中,不时有白光升起。不多时,七名幽冥鬼府的帮众,全部被送至了复活点。

这场奇袭,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占领了逍遥茶楼——早在雷云试探任逍遥之时,颜小渊他们就做出决定:如果任逍遥是帮凶,这场仗,就以占领逍遥茶楼开始。因为茶楼是城内为数不多的两层小楼,居高临下,可以清理整个街道,易守难攻。

83名勇士迅速涌进茶楼里。战士们手持盾牌,牢牢地守卫着一楼大门,将所有想要破门而入的敌人阻挡在门外。道士们和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则在二楼的窗边,分别守卫着四方,以远程攻击阻挡敌人来犯。剑客们负责保护这些脆皮的道士们,刺客负责支援战士,医师们被分为成了两队,分别治疗两层楼的队友们。

红颜笑天站在二楼,扶着栏杆望向北方——黑压压的脑袋正朝茶楼的方向逼近,那是“幽冥鬼府”的大部队,他们已经收到消息、并带足了人马前来平乱。

红颜笑天猛地掀开身上的斗篷,丢至一边。他狠狠地用长刀撞击着脚下的楼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怒吼:

“兄弟们,为了烽火的荣誉和复兴,死守茶楼!”

“好!”83人异口同声地吼起来,吼声震天,豪气干云。

红颜笑天望向这些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们,咧了咧嘴角,无声地笑起来。他调开好友菜单,选择了弈天怒:已顺利攻占茶楼,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多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饱含了弈天怒最真挚的谢意,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曾经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还有那襄阳城楼的血战,一切仍历历在目,却又显得那么遥远。弈天怒长叹一声,随即收起了惆怅,在队伍频道写下:开始行动!

雷云:老大,杭州西北,11点钟方向,疾奔二十里,60级怪区。

雷云:师兄,杭州西南,8点钟方向,疾奔十里,50级怪区。

数据帝雷云,对于游戏里所有的练级区了若指掌,他不停在队伍频道里下达指令,引导弈天怒和颜小渊二人的行动。

雷云:老大,只攻击带斧头的双头狗妖,它有“开山斧”技能。

雷云:师兄,50级怪区以主动怪为主,无需攻击,只要走到它们的感应范围即可。注意,只引带双锤的熊怪,以及拿狼牙棒的山贼。

弈天怒一路狂奔,来到60级区的边缘。他伸手探向箭袋,摸出一把羽箭,扬弓拉满。只听嗖地一声,羽箭破空,发出尖锐哨响。双头狗妖应声中箭,愤怒地回转过身,挥舞着大斧,向弈天怒追来。弈天怒且退且射,一共引了十五只狗妖,像是开火车一样,在他身后长长地跟了一串,其中有几只脑门中央插了箭的,追得最凶,那狰狞的面孔似乎是想将老大吃了一般。

另一边,颜小渊脚踏凌波微步,身形灵动的他,如鬼魅一般,在怪堆里穿梭。发觉生人进入,巨熊们举着双锤愤愤地追了过来。此外还有数名山贼,也彪悍地挥动着狼牙棒,一路穷追不舍。

雷云:你们同时向杭州西门跑动,在那里会合。

正如雷云所料的那样,弈天怒和颜小渊几乎是同时到达杭州城西门。两个人对望一眼,笑着奔进了城。近三十名妖魔和恶棍跟在他们身后,愤而狂追。此情此景,让不少路人都傻了眼。有的玩家颇有侠义心肠,举起长剑打算帮忙杀怪,可这一剑他还没刺下去,就听弈天怒朗声道:“不要出手!特殊任务要求!请大家不要出手!”

听他这一说,那侠士“哦”了一声,也不再多事了。在《江湖二》中,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隐藏任务,任务的触发和要求是千奇百怪,就算有这样要求领着小怪进城的,也并不稀奇。许多玩家好奇地跟在弈天怒和颜小渊身后,打算看看这特殊任务究竟是个什么样儿。于是,本就像拖火车一样的怪物长队,多出好几名打酱油的玩家来。

两人穿过街道和小巷,又奔了好一会儿,只听前方有人高声叫道:“这里这里!”

弈天怒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立于屋顶。他全身衣着漆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可偏偏衣上又绣着银色龙纹,把整个身侧的轮廓全部勾勒出来,好像是一副拙劣的简笔画。弈天怒苦笑着摇头:这么骚包的家伙,不是剑苍穹,还能是谁?

在剑苍穹的指引下,弈天怒疾奔数步,一脚踏上墙壁,两个纵身就翻上了屋顶。他立刻俯下身,将颜小渊也拖了上去。三个人站在屋顶上,望着街上急得团团转的小怪们。这些怪物都没有浮空的能力,更没有什么轻功可言。无法上房的它们,开始采取最暴力的办法。

一名双头狗妖嘶吼一声,双手举起大斧,正是一招“开山斧”,狠狠地劈向墙壁。登时,飞灰四散,墙上被它磕出了一条口子。其他狗妖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嘶吼和巨斧撞击墙壁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熊怪们也加入了“强拆小分队”,它们用双锤狠狠地撞击着墙壁,想要击垮整个墙体,使房上的人掉落下来。比起这些妖怪,山贼们的智商相对高一点,他们不与墙壁死磕,拼命地用狼牙棒敲击着门框和立柱,意图击垮房屋。

看着妖怪们如此拼命,屋顶的三人露出微笑:成了。

在游戏中,玩家无法攻击属于其他玩家的私人房屋,但是怪物们则不受这条规矩的约束。它们作为游戏玩家的敌对方,是对房屋和建筑有一定攻击力的,就像在妖魔反攻战中,成千上万的妖魔可以轻易地将城镇房屋毁灭。但在一般情况下,妖魔与人类所居住的城镇有很长一段距离,“小怪进城”这种现象,在理论层面上可以实现,可在实际操作中却没有这种可能:一方面,能够拖着怪物跑十几里路的这份轻功,不是人人都有的。大多数人没这速度,跑着跑着就得给怪追上啃死了;另一方面,就像方才那样,如果不是弈天怒说出“特殊任务”,还是会有好心的玩家帮忙清除小怪,侠士们也不会任由小怪在城市里乱跑伤人。

更重要的是,弈天怒和颜小渊开火车一样引怪进城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引来不少玩家围观,自然不可能逃过任逍遥他变态的消息网络。然而眼下,这位任老板却在为自己的茶馆焦头烂额,他正带领着幽冥鬼府的弟兄们,与红颜笑天他们进行“茶楼争夺战”呢。

斧头、双锤、狼牙棒,妖怪和山贼们用自己手中的武器,贯彻着“暴力强拆”的精神。渐渐地,围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终于在双头妖的一记“开山斧”下,破开一个硕大的窟窿。妖怪们不依不饶,继续奋斗,看样子不把整间房子拆下誓不罢休。房顶上的三人恨不得为它们辛勤的劳动摇旗呐喊、捶鼓加油。

终于,整面墙体彻底崩裂,坍塌在地。

弈天怒忽问:“小剑,你刚才说还有人被关,哪一间?”

剑苍穹指了个方向,弈天怒立即一个纵身飞跃,踩着屋顶奔向那里。他这一跑,那十五只双头狗妖立刻追了过去,继续它们的拆房大业。剑苍穹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老大不愧是老大,够厚道,这时候还惦记着救别人呢。

见状,颜小渊也“带领”着他的熊怪和山贼们跟了过去。剑苍穹跳下地,背着双手视察工作,不停地咂咂嘴:“啧啧,这墙拆得还真有水平。”

夜风穿过窟窿,吹入屋子里。感觉到清风带来的凉意,猴子已经在费力地向外蠕动着。当他的脑袋终于伸出民宅的范围时,剑苍穹拎着他的肩膀将人拖了出来,弯身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身上的束缚一经松开,猴子立刻用力挣脱绳索。他伸手掀开脑袋上的黑色布袋,狠狠往地上一摔:“我擦!天杀的魑魅魍魉,大爷我非把他大卸八块!”

仇恨让猴子怒火中烧,他站起身就要抄刀干架,可伸手一摸,平时不离身的孤鹜刀竟然没在背上。他这才想起那时在逍遥茶楼里,孤鹜刀给煌焱摸走了。

见猴子咬牙切齿的那样儿,剑苍穹“嘿嘿”一笑,拿了把破匕首塞给猴子,调侃道:“你先将就着吧。”说罢,他从行囊中抽出“秋水无痕”,向妖魔们冲了过去。

那一厢,拆房工作正进行到最高潮。伴随着轰然巨响,屋毁墙破之时,也是妖怪们命丧黄泉之刻。弈天怒抓了一把羽箭,一招“连珠箭”已强力击出,一只熊怪全身插了十八只羽箭,活像一只大号刺猬。它哀嚎一声,还没来得及举锤砸下,就化为白光消失了。猴子、剑苍穹,还有匆匆赶来的雷云,一同加入了杀怪的队伍,一边杀,剑苍穹一边咂嘴:

“我说,你们就这么对待农民工的啊。这叫“过河拆桥”,猥琐,太猥琐了!”

猴子用匕首使不出“金戈铁马”,干脆就用盾牌当铁饼砸怪。他抄起盾牌向一只双头妖身上砸去,回首骂道:“扯你个淡!鬼的农民工!”

剑苍穹指指那挥舞着狼牙棒的山贼:“别拿山贼不当人啊,人家好歹也占山为王。有地的,不是农民是什么?”

“是开发商。”雷云淡淡道。

这句一出,周围打酱油的围观群众纷纷鼓掌喝彩,继而感慨起买不起房的问题,并一路从“天杀的房价”跑题到“天杀的医疗”,再跑题到“天杀的择校费”。

这一厢,跑题仍在继续,杀怪仍在进行,未参战的颜小渊则帮衬着将那名被关押的可怜倒霉蛋拉了出来。这“毛毛虫”全身给缠了好几道绳子,比猴子捆得还严实。再多绑几道,估计就能做成木乃伊了。颜小渊问围观党借了一把匕首,将绳索割开,随后掀开了那人脑袋上的黑布袋。面前的人,让颜小渊愣住了——这毛毛虫倒霉蛋,竟然是魑魅魍魉!

弈天怒他们四个,合力将小怪们清理干净之后,回过头来看情况。这一看,四人也都呆住了。

他们心中的万恶之源、罪恶魔鬼、无情无义的恶棍、阴谋家、反复小人——魑魅魍魉,此时正颓然地坐在地上。墙上的破洞处的碎石屑,砸在他头上,他也不去管、不去掸,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仔细打量打量,在他的眼角,还微微泛红。

颜小渊沉默了,教育精英团都沉默了。被囚禁的帮主,因为背叛而伤心欲绝,这样的戏码实在不难猜测。当日猴子杀上逍遥茶楼,魑魅魍魉错愕的表现,如今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现在回忆起来,自始自终猴子都没有听到魑魅魍魉的解释。对方刚开了口要说话,该死的煌焱就一掌轰伤了他的耳朵。

原本发誓要将魑魅魍魉大卸八块的猴子,在看见对方如此伤怀的模样后,他走上前,大力地拍了拍魑魅魍魉的肩膀,长长地叹出一声:“兄弟啊——”

然而,眼下却并非这两名狱友同病相怜的好时机。弈天怒沉声道:“既然救到了人,咱们赶紧撤。济南城那边,红颜笑天他们也撑得辛苦。”

听了这话,猴子也不再啰嗦,拖了魑魅魍魉就往驿站走。一行人在街上狂奔,速度最慢的猴子和失魂落魄的魑魅魍魉落在了最后。

就在众人走进一条僻巷、穿过巷子就能抵达驿站的那一刻,忽然,魑魅魍魉停住了脚步。

众人生疑,回首去望,却见魑魅魍魉脸色发白。一个人影,渐渐在他身后浮现,雪亮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

来人正是煌焱。

“诸位,别来无恙。”煌焱阴阴地笑道。

猴子抄起刀上前就要砍,走了两步却见手感不对,他低头一看:擦!手里拿的是那把破匕首,砍个毛啊!

弈天怒已搭起了弓箭,雷云的“水狂法”也已准备好,可是煌焱与魑魅魍魉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近到这一出手,很容易连带着秒了魑魅魍魉。

“别管我,灭了他!”魑魅魍魉大吼。

众人却有些迟疑:到了魑魅魍魉这个等级,想升级是相当困难的。被杀掉一级,就代表着他两、三个月的努力全部白费。大伙儿都不想他的辛苦付诸东流。弈天怒沉声道:“你想怎样?”

想不到网游里也能出“劫持人质”这种事件,颜小渊愤然道:“无耻。”

煌焱大笑,他一手掐住魑魅魍魉的脖子,另一只手则将匕首塞入对方的掌中。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中,煌焱握住魑魅魍魉的手,狠狠地捅入了魑魅魍魉的心脏!

顿时,魑魅魍魉化身成一道白光,在天际消散。

弈天怒首先反应过来,他忙在好友栏中寻找魑魅魍魉的名字,却怎么翻也翻不到。他试图搜索对方的姓名,系统却回应了他四个大字:查无此人。

“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游戏里自杀,则意味着删除账号,”煌焱轻轻一笑,笑得无比阴险,“我还可以更无耻。”

暴怒的众人一齐冲了上去:猴子抄起盾死命向前砸,颜小渊抓住“毒尾”就往前扎,弈天怒的“连珠箭”向子弹一样一梭子一梭子向煌焱招呼,剑苍穹提剑击刺出“落花十二式”,雷云运起“五雷阵法”,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雷阵阵。

然而,这一切都没能拿下煌焱。

就在众人开始攻击的那一刻,他进入了潜行状态,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街道上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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