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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又颠簸了两日,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到了胡人的宫帐。侍女挽起帐幔,素栀向外面张望,便看见那连绵的金色帐顶。帐子上无疑不印着凤凰图腾,胡人信奉着凤凰,因为它可以浴火重生,延绵万代。素栀由她们牵着下了马车。迎接的除了赫连沧的母亲丹氏还有一道圣旨,特封凌霖为安华郡主。

他们嘴中的“丹氏”便是皇后的意思,而王妃称为“青氏”。当她听着一声一声“青氏”的称呼,微微有些愣神,有些不习惯。也许不习惯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称呼。

丹氏是个和善的女子,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可颜容依旧像三十岁的女子一般,不见沧桑痕迹。出乎意料的是,丹氏竟然也是大熙人。那烟雨般的秀丽颜容绝不是草原可以孕育出来的。难怪赫连沧的轮廓虽然有着胡人草原上的坚毅豪爽也有着大熙人的柔和。

丹氏亦是上下打量这个美丽的女子,神色复杂。如果说只是颜容,这个女子并不算是倾城绝色,只是眉眼之中总有一些难以描述的清泠之气。

“凌霖拜见丹王妃。”不管怎样,礼数缺不得。素栀袅袅屈膝施礼。

丹氏展眉一笑,本听沧儿说是军营里女子,还一直担忧着会是怎样性情的,现在看来,担心全是多余。沧儿的眼光果真不错。只是,这容貌怎么生的这么熟悉,她一下子变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当赫连沧走进母亲的帐子里的时候,看见这两个同样秀雅的女子谈得如此融洽,不由得淡淡一笑:“母氏。”

素栀闻声望去,看见紫色大氅的男子如同玉芝般立在不远处,盈盈看着她们。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素栀身上,就再没有移开过。那绵绵的目光好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的发丝面颊。素栀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染了些红晕躲开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丹氏看在眼里,以为她是难为情害羞了。心里欢喜也愈发笑得怡人。说道:“沧儿,我和你的青氏很是投缘。我看,这青氏非凌霖不可了。若是今后你欺负她,我可是第一个不许的。”

赫连沧浅浅笑道:“看来母氏是没有机会打抱不平了。”他看了素栀半晌又说道:“母氏,儿先去给父王请安。”

说罢,丹氏面上有些担忧道:“沧儿,你父王正在气头上。你……”

赫连沧满不在乎得笑了:“母氏放宽心,一切都有儿呢。”然后潇洒地甩袖大步离开。

此时的帐子里静谧一片,赫连沧半跪在下首,一动不动。高座上是一个含怒的男子,已然五十,但眼中凌厉英气。他怒气未消的看着赫连沧愣愣说道:“之前发动战争是你提起的,你也向孤保证过打下大熙。可是如今呢?你知道多少人在嘲笑我们胡军的将领是如此胆怯?孤不想在你登位的时候让众人不服。”

赫连沧开口说道:“父王,发动战争的确是儿臣提出的。可现在看来长久的交战必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我胡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就算攻下大熙的城池,对我胡来说不过是件摆设。况且,大熙已经给予了如此丰厚的和谈金。那些嘲笑的人应该受到处罚,他们没有资格享受这些和谈金。”

赫连沧的话说完,高座上的男子没有再说话,过了良久,他按着太阳穴疲 惫地说道:“罢了,你回去吧。改日,把那个女子带过来给孤瞧瞧。”

素栀站在帐子门口默默看着帐内的摆设,良久不语。身后是赫连沧低沉的声音:“怕你不习惯,就按照你们大熙的规矩布置了。怎么样?喜欢吗?”那梨花木的梳妆台上摆放着连年如意奁,还有镶大理石的方凳方桌。案几上摆放着勾莲纹直颈瓶和青玉勾云宝月瓶,正中央则是雕兽面纹龙耳太极钮三足香炉。所有的一切都是大熙的气息。她的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喜欢。谢谢。”素栀扭头看他,终于璀璨笑道:“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赫连沧看着她难得真心的笑容,一时没有回过神,待反应过来正对上她疑问的眼神。有些窘迫,微微侧头看向别处说道:“你早点休息吧。”

素栀淡淡一笑:“好。”

待赫连沧走后,素栀和衣在厚厚的软衾上躺下。 鼻尖,是京城时下流行的“雪融”香。她微笑着阖上了眼睛,陷入了一个难得舒心的梦境中。

早上她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清秀的小女孩,这个身系铃铛的女孩她见过。此时见到,不禁有些亲切感:“你……”

“我叫铃铛,以后就由我来服侍青氏。”银铃般的声音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她的大熙语比先前流利了许多。

素栀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可怕。她想起什么,问道:“铃铛,你在这里呆了有多久?”

铃铛一面为她梳头一面说道:“我跟了王爷七年了,头一次见王爷对一个女子这样用心,青氏真是好福气。”

“你叫我素素就行。”素栀说道,这个青氏的称谓,她实在是听着别扭。

“这不合礼数。”铃铛笑着说道。“多少女孩子想着这个青氏呢。您怎么……”话没说完,铃铛透过铜镜看见那双紫眸。铃铛知道自己不该乱说话,蓦得跪了下来说着素栀听不懂的话,频频磕头。

素栀抬眸,亦看见了他。只是那双眸子清洌的让她心惊。

“下去吧。”赫连沧瞥了眼伏在地上的铃铛,淡淡说道。素栀从台前立起来,头发还没有梳好,随意地披散在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缓步走来的赫连沧。这样沉默和严肃地他,让人不由得感到压抑和战栗。

赫连沧见她这般警惕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扶住了素栀的肩膀,默默看着她的脸颊。素栀有些不自在,略微挣扎着。他手上微微用力,把她按在梳妆台前重新坐好。执起象牙梳,挽起她的疑虑秀发说道:“散着头发,没有礼数。我的青氏可不是疯婆子。”

素栀本想反驳,可抬眼看见镜中那个男子轻柔地为自己梳发,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眼神专注且温柔。素栀心里软了下来,静静看着他,鼻子不由得发酸起来。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疼爱她的哥哥也是这样为她梳发,眼前忽然有些恍惚,她看着赫连沧,忽然觉得他竟然和哥哥有几分神似。

一支含翠凤钗斜插入她的发间,镶着细碎宝石的流苏缠入她的发丝中,时隐时现很是美丽。赫连沧嘴角微微上翘,柔声说道:“明日就是你我的大婚日子。明日开始,你就真正是我的青氏了。”

素栀重新垂下眼睑,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也许再也见不到来他们了。她千算万算千方百计挣脱命运的摆布,却依旧不得不被它牵着一步步走,看来自己怎么也是无法摆脱这枷锁的,认命吧。

听见栀轻轻叹息,赫连沧的眼眸略微沉黯下来。

立秋。凉风至。

素栀卯时就被拉起来了,迷迷糊糊由众人扶着洗浴梳洗。忙了一整天,直到申时才布置好一切。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衫裙和满堂红艳,心中却是一片寂寥的白色。几个小童笑盈盈地走进来,扶她坐在床沿上在她四周撒上红色的玫瑰花瓣。素栀垂下凤冠上的珠帘,顺势垂下了眼眸。

胡人的迎娶没有这么繁密的步骤和仪式。素栀现在只有安分地坐在这里,等到外面的酒席散了,她的夫君来到。

这一等便到了亥时,素栀一天没有吃过东西,又僵坐了将近六个时辰。此刻头已晕沉至极昏昏欲睡。

忽然听见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她强撑着坐直身子。帘子掀开,一股冷风顺势吹了进来,素栀一哆嗦,倒是清醒了许多。

她没有抬头,看见一双红靴停在自己的眼前。眼前珠帘轻晃,赫连沧伸手挑起她的凤冠,放在了一边。素栀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赫连沧,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清洌的眸子染上一层迷离的颜色。

灼热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素栀重新低下头,不言语。

昏暗的红烛下,她的容颜愈发显得娇艳。火红的嫁衣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嫣红的嘴唇微抿,却又是一种风情。赫连沧一时不能自拔,俯身吻下。

素栀感觉到他重重压在自己身上,一时心慌,使劲推开他。无奈身上没有一处是有力气的,怎么也挣不开,只有软软软的推搡。

“你起来!你起来!”素栀叫道。

赫连沧微微一笑:“我的青氏,是不是很饿?”

“对!我很饿。我想吃东西!”素栀使劲点头,“你让我起来。”

他却没有起来的意思,手臂反而揽得更紧了。沉重的呼吸直挠着她的耳朵和脖颈:“明天我陪你吃。今晚,不行。”

素栀伸手拔下头上金钗,却被赫连沧迅速打落。他魅惑一笑:“这种伎俩,对我没用。素素,你还是乖一点吧。”

当帐子垂下来的时候,她深深感到了失望和无助。刘昭……刘昭……救我……内心不断的呐喊,却化作冰凉的泪水滑落淌了满脸。

赫连沧感到湿意,稍微顿了顿。却没有再犹豫,吻上她冰凉的泪迹,换了一身颤栗。

“凌霖!”塌上昏睡的人忽然叫道,边上守着的医师见他醒了,欣喜迎上去:“大将军,您醒了!小的这就去找莫将军赵将军来。”

“等一下。”他扶着床坐起身来,看向满天繁星,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子时了。”

“我躺了一天?”刘昭失神喃喃道。

“将军已经躺了三天了。”小军医说道。

“什么?”刘昭不可置信抬起头,“今天什么日子了?”

“回将军,立秋了。哎,将军,您去哪里啊?将军,您不能下床!将军……快来人啊!”

早上阳光正好,素栀醒来的时候,她的床铺被阳光晒得暖暖。身侧早已没有了人,她愣愣看着空位,不由得流下了泪水。昨夜,她无法自制地痛哭起来。他只是默默揽着她睡觉,再没有其他动作。素栀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自己再也无法担当这些沉甸甸的感情。对不起……心里默默叨念着,可是他听不见。

素栀坐起了身,下了榻:“铃铛,几时了?”

铃铛一直守在帐外,闻声进来说道:“青氏,已经亥时了。”

素栀微微蹙眉:“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要我一声,今日不是要去拜见王和丹氏的吗?”

“王爷说让青氏好好歇息。”铃铛脸上微微一红,“说青氏夜里没睡好,让铃铛不用着急叫您。”

素栀点点头,坐在了梳妆台前,默默看着铃铛为她梳发。几年前,也有一个女子为她这样小心地打理着头发,她总是绷这张脸,可素栀知道,她的心里确是柔情的。不知为什么,素栀想起了这个晋王府里的女子,也许琳琅是她如今最怀念的人了。

“青氏。您看这样可好?”铃铛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素栀看着镜中的自己,盘着凤尾髻,高耸的发式俨然昭示着她已是人妇。

“铃铛,你竟会梳大熙人的发式。”素栀浅浅一笑,“很好,我很喜欢。”

铃铛脸一红,说道:“王爷说青氏习惯了大熙的生活,怕不适应,特让铃铛去学的。青氏,您看。”铃铛打开衣橱,给她看赫连沧特意为她准备的衣裳。素栀笑意渐浓,却又在下一瞬变得哀伤起来。

“王爷现在在何处?”

“回青氏,王爷应该在牧常”

姚远之百无聊赖地在牧场上骝马,昨日赫连沧刚刚娶亲,想必今日不回来了。想着再绕着湖溜达一圈就回帐补觉去,却远远看见一紫衣男子策马而来。

“远之,久等了。”他微笑着,好像常日。

姚远之一愣,不由得说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昨天不是……”说了一半,发觉今日赫连沧的笑意很勉强,想来心情不好也没有多说。听闻青氏是个大熙军营里的女子,想来真是个传奇人物。其他他也知道,光凭被赫连沧看上就说明她不简单了。

姚远之心里想着,听赫连沧说道:“朵丽这几日没有烦你吧。”

姚远之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下子耸拉下来:“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五公主的性子。”

赫连沧看他的模样哈哈大笑:“想不到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还有无奈的事情,看来也只有朵丽有这本事。该日找个时间,你们也把事办了吧。”

“王爷!”姚远之半恼着叫了声,本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碧绿草原上走来的蓝衣女子,一下子愣住了。

那个女子一身大熙衣饰,宽大的袖袍衣袂翩翩。清秀的脸上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妩媚,她步态轻盈缓缓走来,发间发簪叮当。姚远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傻傻看着那个仿佛马上就要飞回天庭的女子。

赫连沧扭头看去,脸上缓缓开始有些松动。“你怎么来了?”等到女子走到他的马侧,还没开口说话,赫连沧就翻身下马把她揽在了怀里。

那女子本想挣开他的胳膊,却看见紫眸中闪过一丝颇带恼怒的不容抗拒。她只得作罢,倚在他怀里。

赫连沧上下打量她,淡淡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发,好像对待妹妹一般宠溺:“一会儿还要去拜见胡阳王和丹氏,穿的这么素。铃铛就由着你?一会儿我陪你去换件。”

女子不说话,只是温顺地点点头。

“嗯哼。”姚远之轻咳一声,证明自己还不是空气。果真二人转目看他。“那个。”他浅浅一笑,“想必这位就是青氏了。王爷真是有福气。在下姚远之。”说着,保拳朝素栀行礼。

素栀看着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像极了一个女子。“你是大熙人?”素栀问道。

姚远之颔首。

“就是那个副将吗?”素栀一边打量他,一边问着。

“在下在军中担任左里副将一职。”姚远之回道。素栀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他,真像,不管是年纪还是模样。

“你来大胡多久了?在大熙是否还有家人?他们还安好吗?对了,你是大熙哪个地方的人?”

姚远之不由得挑眉,显然无法回答如此多的问题。“我……”他没有回答,素栀就被一边的赫连沧捂住了嘴,他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女人,哪来这么多问题?还不快回帐蓬换衣服,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姚远之抱臂站在牧场之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骏马,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个女子。看来王爷是真的喜欢她了,那样清透的眸子,也许让每一个人神往。

大帐之内,一片安谧皆因素栀的到来开始。自她踏入帐子,就接收到了许多目光,打量的,探究的,赞赏的,不屑的,嫉妒的,迷恋的……看得她浑身发冷,所幸身侧有一双大手轻轻握住了她。

素栀缓缓跪下,叩首说道:“凌霖拜见父王、母氏。”

过了很久,才听一浑厚的声音响起:“起来吧。”素栀依言起身,却只是盯着脚下的红毯。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声音威严且不容抗拒。

素栀抬起头,对上胡王的眸子。那是一双黑色的眸子,没有赫连沧的紫色。他已过五十岁,眼中却依旧凌厉,毫不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如果赫连沧是遨游天际的雄鹰,那么他的父亲就是称霸山林的猛虎。

素栀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本想避开视线,却固执地和他对视,仿佛不服气一般,如今她是大熙,不能屈尊于大胡。为了自己,为了刘昭。

赫连沧和丹氏都些许有些担忧,还有一旁的人也是为她捏了把冷汗。

“哈哈哈哈。”胡王忽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把素栀吓了一跳,“沧儿。这个安华郡主果真不同寻常,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和孤对视这么久。有胆识。我们大胡最欣赏的就是有胆识的女子,看来安华郡主在战场上杀了我们的副将全是真的。这么清秀的女子,真是大熙的奇葩埃”

丹氏笑着:“这个孩子我也喜欢得紧呢。沧儿真是有福气呢。”

“丹氏!这个女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既然是青氏,为什么还穿着大熙人的衣服。瞧瞧,那么长的衣服,走起路来也不怕绊着。真是麻烦!”

素栀抬眼看去,丹氏身侧坐着一个俏丽的十五六岁女子。她身穿华衣,眉宇间满是娇宠的高傲。

“朵丽!没大没小的。你应该叫嫂嫂。”丹氏语气微怒,可是眼中全是宠爱。

那个被叫做朵丽的女孩似乎很是不认可素栀,扭过头不想叫,却在赫连沧冷冷的目光下胆怯了,不情不愿的叫了声:“嫂嫂。”

“她是我的妹妹,性子娇纵了些,你别在意。”赫连沧轻声说道。

素栀浅浅笑着:“无妨的。”

“对了,嫂嫂。我听哥哥说你马上功夫不错。不如我们比试比试?如果你赢了,我心甘情愿叫你嫂嫂。如果你输了,我可就不依你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阿黎姐姐。”

“朵丽,休得胡闹。”赫连沧冷着脸,低声喝斥道。可胡王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是赞同。

“阿黎是谁?”素栀侧头问她。

“就是你抢了她位子地女人。”朵丽说道,“怎么,你不敢比吗?”

素栀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赫连沧,心中了然,本想就此算过,但转瞬一想,这刚来就被人来了一个下马威,那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她如今是安华郡主,如论输赢总不能先弃权,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大熙的颜面。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不敢比。我倒要看看,那个阿黎姑娘是何方神圣。”赫连沧的脸色更加铁青。

“朵丽,你胡闹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了。谁料朵丽和素栀根本没人理会他,各自去挑马。

朵丽要比赛的原因,赫连沧大概知道。只是素栀为了什么他却搞不清楚,不知道她又在打算着什么。

天空湛蓝得如同刚染好的上好蓝色绸缎,没有一丝皱褶。甚至连一丝云朵都没有,纯粹到让人心惊的透彻。

“我听说,你们大熙人喜欢纸鸢。那么我们比赛的规则就是纸鸢。”朵丽狡黠一笑,随后伸出右手指向蓝天,“看见了吗?那个白色的纸鸢。我们就看到底是谁先拿到它。”

素栀抬头,果真看见碧虚之上,有一白色纸鸢随风飞扬,而执线之人是一个绿衫女子。那女子不过双十年纪,美丽中带着草原的豪爽和粗野,却不是妖娆的魅惑。素栀瞧见她射来的眼神,有着五分不屑三分怨恨还有两分嫉妒。她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阿黎了。

纸鸢放得高高,阿黎一声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把银质小剪子剪断了丝线,纸鸢随风摇曳着开始顺风坠落。

朵丽没有理会旁人,策马奔腾起来。素栀心里不踏实,自己本来就很久没有骑马有些生疏,不一定赛的过朵丽,现在,阿黎借着风向阴着帮她。自己的胜券还有几分?

素栀侧眼看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赫连沧紫色衣袂翩翩,脸上神情不甚清楚。素栀微微一笑,心里暗叹道,是他逼她来的,让她骑虎难下的。如果,她有什么意外,全是他的责任。

想着也策马起来,坐下是赫连沧的宝马,她想着会赶上朵丽,却忽略了朵丽的坐下,亦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她抬头看天,已经看不见纸鸢了。如今只有跟着朵丽了。

素栀有些焦急,她不知道自己何时这样的要强了。一面策马,一面四处环顾。她们后面还跟着几个策马而来的人,其中有胡王,赫连沧甚至还有丹氏。看来他们一家都是这么好热闹的人,还是对自己的考验?看来这一次自己必须要赢了。

朵丽回眸,看见紧追着自己的素栀微微一笑:“快点啊,我马上就要追到了。”

素栀的视线越过朵丽,看见不远处翩翩纸鸢飘摇落在了这个土垛之后。趁着朵丽回头得意,素栀加快了速度,超过了她。

眼看就要过了土垛,马儿却猛然停了下来。“怎么?”素栀探着身子向下看去,一下子愣住了。脚下竟然是一道深壑,湍急的水流翻卷起白浪,打在两边突兀的岩壁上。

而那纸鸢就这么挂在岩壁上突兀出现的枝杈上,似乎一阵风过后就要飘落入水。

随后而来的朵丽也停下了,她们相视一眼之后没有说话。朵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只是上下打量着这个地势,似乎打算跨越过去,只是迟迟没有动作。

素栀知道事不宜迟,她打量了一下距离,盘算了一下,拉拉缰绳。马儿会意后退几步,然后开始加速向崖边跑去。朵丽看见她从身边飞速而过,一下子花容失色叫道:“你疯了!”可那红色衣衫飘扬就如同是蝴蝶一般飞扬起来。

坐下的果真是匹好马。一下子就越过丈宽的鸿沟。她不敢看脚下的深渊,只是死死盯着枝杈上的纸鸢。把身子探得低低,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抓住了纸鸢。终于松了口气,素栀淡淡一笑,手上不觉得松了力气。她却忘了,脚下还是深渊。缰绳却被她松开了。素栀顿时失去了中心,她看见马儿离开了她,而她却在下坠。心里漏了一拍,耳边是众人的惊呼声,素栀微微叹息,闭上了眼睛。

意想不到的是,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却被一人紧紧拥入怀中。那人借着枝杈着力,轻松上了崖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双如同玛瑙石的黑眸,可那张脸却是赫连沧的。素栀疑是自己眼花,盯了许久,终究被他眼中的寒意挡祝

“你真是胡闹,不要命了!”赫连沧很生气,却更多的是担心和后怕,“你就不怕粉身碎骨吗?”

素栀意识到什么,急忙离开他的怀抱,看向对岸的人们,朵丽的瞠目结舌;丹氏虚惊一场后,缓缓舒了口气,看来的确是很是担心她;胡王的目光深邃,却终究缓缓点了点头;阿黎虽有不甘,却缓缓垂下了头。素栀微微一笑:“还不是给你争面子?”

赫连沧的紫眸里神色难辨,素栀想着方才真的是自己眼花了。

素栀下了马感觉到腿上的一阵阵难以支撑的痛意。回了帐子检查才发现是伤了骨头,所幸的是只是关节错位,休养几日便可。赫连沧不让郎中帮她绑腿上的纱布,非要自己来,看见膝盖红肿一片,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胡闹。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

素栀撇撇嘴,说道:“是你妹妹太挑衅了。你还说我。”

“没人让你一定要赢埃没看出你这么要强。朵丽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和她那么认真干什么?”

“那她说的阿黎到底是你什么人?”素栀还是没能忍住,问他。“我想知道朵丽说的是不是真的。”

赫连沧缓缓抬头,看向她秋水一般灵动的眸子柔声问道:“你想知道?”

素栀点点头。

赫连沧却很是冷漠地看她:“为何?你不应该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觉得你现在盘算该怎么逃出去才是正确的。”

素栀哑言,他可真聪明。可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很久以前听说哥哥向哪家小姐提了亲的时候,自己偷跑去看她长什么样子一样,心里酸酸的,又甜甜的。

“我现在腿伤了,这些问题你不用担心。”

赫连沧却轻笑出声,“这倒未必,我倒是见识过你的胆量。这些小伤,对你来说不在话下。”

“您未免太高看我了。”素栀看着半跪在榻沿上,和他斗智斗勇,却丝毫没有耽搁手里的活。他的手势极认真小心,不知怎的,让她总是想到自己的哥哥。

赫连沧感觉到异样的眼光,抬头看她。素栀一愣,连忙转过视线,看向别处说道:“看不出,你包扎的手艺还很不错。”

他重新低下头,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狼总要自己舔伤口。”

素栀听见这话,不由自主扭头看他,只是他的神情似乎可以掩挡起来,她看不分明。可那声音却告诉她,他的寂寥和无奈。

“你……”素栀本来还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一室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掀帘而入的朵丽和丹氏。赫连沧看清来人就站起了身。脸上的怅然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常日的带着魅惑的浅笑:“儿拜见母氏。”

丹氏微微颔首,笑着走到素栀身边坐下。看见素栀腿上绑着的纱布,皱起了眉:“终究还是受伤了呢。今天是朵丽没规没矩冒犯了,我特别带她来给你赔罪的。朵丽?”

朵丽闻声,从丹氏身后走了出来,看看丹氏看看赫连沧,最后目光停在了素栀身上:“嫂嫂,对不起。是我错了。您就原谅我吧。你们大熙有句话叫做小人不记大人过。”

素栀闻言,笑了起来。赫连沧也觉得好笑,微微咳嗽示意朵丽说错了。

“啊,不是不是。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以后再也不会犯了。”朵丽说完,脸上红霞密布。素栀想着,这样的女孩是真性情,没有心眼才是好的。

“我就没有怨过你的意思。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素栀笑笑,心里却怅然起来,从今以后,从今以后。她的以后,注定要如此度过吗?素栀笑得有些牵强,那丝牵强终究被赫连沧收入眼底,他只是淡淡笑着,并没有说话。

丹氏在他们的视线之中飞快瞄了几眼,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子一家圆满了。凌霖埃你把手伸出来。”

“嗯?”素栀虽不知道丹氏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伸出了手,手心朝上。丹氏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她的手心,笑着:“大熙的规矩,我这个做婆婆的也没有什么好给你的。只有这个玉佩是我从娘家带的唯一一块东西。现在它是你的了。”

素栀看着手心润滑的玉佩,上好的白玉刻着一些简单的云纹,虽然简单却做工细腻,看来丹氏从前也是在非富即贵的家族。素栀顿了一下:“这……太贵重了,丹氏,我……”丹氏闻言斜目嗔道:“海丹氏丹氏的,你叫我婆婆或者和沧儿一样叫我母氏。你看你,还没有改口呢。”

素栀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说话。赫连沧浅浅笑着,轻拍着素栀的手背说道:“母氏都把她最心爱的东西给你了,你还不向母氏道谢?”

素栀只有顺着他的话,说道:“谢谢母氏。”丹氏一听,笑着拊掌道:“这就对了,好孩子现在我就等着你给我们赫连家生个大胖子小子了。”

“啊?”素栀讪笑起来,心虚地瞄了眼一边的赫连沧,不想他也正看着她。素栀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唉呦,母氏。嫂嫂害羞呢!您就少说两句嘛。”朵丽嬉笑着拉起丹氏,“好啦,好啦。人家小两口都没时间谈心了。您就知趣点吧。”

转眼间,两人风风火火出去了。又留下赫连沧和她,素栀脸上仍旧红着。她抬头看着赫连沧缓缓说道:“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他却笑笑:“正好,我也要休息。一起吧。”

素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走过来抱住了她,一起倒在了厚厚的软榻上。

大熙主帐。

莫齐言看看天色,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他扭头看向主座上一言不发的刘昭微微叹息:“朝廷里催得紧了。大将军,为什么不撤退?你知不知道此番驻守意味着什么?”

“时刻毁约。”刘昭的声音淡淡传来。“赫连沧就是希望我如此,他设了个套,打算江山和美人并得。妙计。”

“大将军!你清醒点!你要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事。你必须要舍弃一样。我劝您,退军吧。”莫齐言微微叹息,这个祝素栀,到底有怎样的本事让刘家兄弟如此执着于她。

“你勿须再劝,我心意已决。”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莫齐言说道,他看着刘昭,目光忽然变得忧伤起来。

“因为,我后悔了。”刘昭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莫齐言,“曾经有人选了江山而负了她。我不想让她再尝试这样的痛苦。”

莫齐言闻言,浑身一震,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说道:“大将军你在说什么?我全然听不懂。”

刘昭看着他,缓缓说道:“我想齐言应该是除了他最知情的人了。”说罢,他展开了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眼眸中却难挡凄哀。

莫齐言剑眉紧紧扭在一起,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渐渐开始棘手了。他是再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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