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冷笑一声道:“她原只说我是她的内侄女,都姓王,很应该相互扶持着,我也听进去了,处处以她为尊,却把自己的婆婆靠后放了,那知在她心里,我只是大房里的儿媳妇,是将来要和她争家产的人。怪道她既让我管家,又处处防着我,那些钥匙她也是把得紧紧的,从不让我碰一下,这两年家里入不敷出,总是生着法子哄我拿自己的嫁妆填了进去,她自己却一文都不出。我也傻,竟然没看出来,还天真的以为总是一家人,嫁妆用了也就用了。现在想来,她都是成心骗我用尽嫁妆填这个坑,日后宝玉娶了亲,她就能把我一脚踢开,让宝玉媳妇轻轻松松的落个便宜。”
贾琏沉默不语,只和凤姐拉着手,心里一阵后怕,出了满身的冷汗。素日里王氏也总是指着他做那些见不得人之事,而自己又是个好机变的,总觉得能从中捞些好处,也是乐此不疲。虽然从中也落了几两银子,可是如今细想起来,若那些事捅破了,她王夫人素来是吃斋念佛,从未经过手的,自在是毫无关系,轻轻巧巧的便能脱了身,可自己却桩桩件件都能坐实,来往的书信,银钱等物事都是铁证如山,就那些事情,只怕是杀头都是够的。
凤姐见贾琏面色惨白,忙道:“二爷,以往你我二人就是个傻子,被她指着当枪使,往后再不能够了。如今我有了身子,咱们只好好凭良心行事,也算为这孩子积点福。二太太那里,咱们要小心防着,再不与她出力气。”
贾琏斜坐在凤姐身边,搂了她道:“你说的很是,咱们日后再不做那些子见不得人之事,你什么都别想,只好生养着,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你放心,她这样害我们,我必不能放过她,日后我明面上还是会帮她做事,只是事事我都会留上一份证据,必要将她扯了进来,将我自己撇清了,日后一总算帐的时候,我必要与你,与咱们的孩子出这口恶气。”
夫妻二人议定,又把平儿叫了进来,与平儿细细说了,平儿是凤姐最信任之人,她对凤姐亦是满腔的赤诚,再无半点二心,听得王夫人用这种卑鄙手段加害凤姐,平儿亦是气得骂道:“只道二太太是个佛爷,那知竟如此恶毒,奶奶还是她的亲侄女,她都能下这般黑手,怪到这些年府里出没见谁传出喜信儿,赵姨娘有了三姑娘,那还是在二太太生宝二爷的月子里。”凤姐贾琏点点头,凤姐又道:“平儿,回头你送些东西给赵姨娘,这几年我没少为难她,你只悄悄的去替我陪个不是,二太太这么防着,她还能得了环哥儿,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
平儿答应着,自去收拾给赵姨娘的东西,在箱子里看到王氏送来的补品,平儿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将那包药材丢到火盆里。
贾琏却飞快升手抢了出来,扑灭上面的火星子,冷冷道:“这是证据,可不能一烧了事。”
凤姐却轻道:“明面上送来的东西,她岂敢做手脚,只是日后她若给什么衣裳料子香包丸药之类的,可千万小心,万不能拿到我的跟前来。”
平儿点头应了,自此对凤姐的衣食起居更是百倍上心,绝不肯假手于人,贾琏亦是找了个粗通药理的小厮,但凡有人送东西来,总要先让他看看闻闻有没有掺了那些致人落胎的东西。在贾琏和平儿极小心的看护下,凤姐总算是熬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胎像稳了,她方敢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略略活动。
王氏见凤姐一直都没有落胎,而她身上也一直带着自己送的荷包,不由大感奇怪,又听太医说凤姐这胎是个男胎,王氏更加着急,若是这孩子生了下来,必是要分了宝玉的家产,这让她如何能够忍受。这一日正在房中苦思铭想,定要想出个法子让凤姐小产。
王氏正苦思铭想着,忽听外面有人惊慌的叫道:“姐姐,救命呀!”
王夫人听得那声音是妹妹薛氏的,忙迎了出去,一见薛姨太太,倒着实吓了一大跳。这薛王氏虽说是守寡之人,平日里却也爱穿的花俏一些,满头珠翠向来是一丝不错的,可眼前的薛王氏竟只穿着件家常浅灰绿色粗绸中衣,外面胡乱套了件秋香色对襟褙子,头上的钗环七零八落,眼泪将面上扑的脂粉直冲出一道沟来,她一脸的苍惶惊恐,一见到王夫人便一把攥住,惊慌的叫道:“姐姐,快救救蟠儿呀!”
王夫人见院中的小丫头们虽是垂着头,可都偷眼看着,不由拉着薛王氏恼道:“有什么事,偏这样惊慌,那里还有个大家样子。”
薛王氏青白的脸上涨的通红,可这会儿她实在没心思理这些事,只抓着王夫人道:“姐姐,你可要救救蟠儿,我们一家可就指着你了……”
王夫人忙将薛姨太太拉到房中,把丫环们赶了出去,方沉着脸责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谁不在看着我,你偏这样给我没脸。”
薛姨太太顾不上解释,只抓着王夫人哭道:“姐姐,你外甥给人抓到刑部大牢里去了,都说那刑部大牢是阎王殿,我的蟠儿可怎么办呀……”
王夫人大惊,忙问道:“妹妹,你先别哭,这可是怎么一回事,你倒说说清楚。”
薛姨太太一行哭一行说道:“蟠儿中午请人吃酒,正吃了一半,忽然有衙门里的公人闯了进去,只说蟠儿打死了人,苦主告到刑部,刑部差役便将他锁到大牢去了。姐姐呀,我只有蟠儿这一条根呀,你可千万要救他!”
“蟠儿什么时候打死人的?这话打那儿说起,妹妹你先别急,可是差人去打听了?不管怎么说,先得拿银子打点打点,那刑部大牢可不是好待的,蟠儿定是要吃些苦头。”
薛姨太只拉着王夫人不松手,哭道:“哥哥也不在京里,我只有姐姐你一个亲人,姐姐,你可要帮我……”
王夫人心里忽然觉得很烦燥,自那林黛玉入京会,她就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女儿被贬,在家里被老太太很给了几次没脸,凤丫头又怀了孩子,这一切,都是那林黛玉带来的,真真是灾星。因此上没好气的说道:“妹妹你就哭什么,哭能把蟠儿哭回来?还不快收拾收拾,没的让人笑话。回头我让琏儿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蟠儿自进了京,倒也安分,许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是了。”
薛家是皇商,经商在行,可官面上的事情她们却是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懂。听了王夫人这么说,又想着贾家何等富贵,若只贾家出面,薛蟠再不会有事的,因而薛姨太太稍稍定下心来,这才惊觉自己蓬头垢面,惊呼一声,羞了个满脸通红。
“宝丫头呢,她如何没陪你一起过来。”王夫人这会儿想着宝钗来,讶异的问道。
薛姨太太叹了口气,说道:“家里也没个中用的人,蟠儿一被抓,宝丫头怕铺子里的伙计趁乱生事,已去了铺子里看着。”
王夫人听了叹道:“可见宝丫头是个懂事的。”
恭姨太太点头道:“正是,这千斤的担子可就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姐妹俩说了几句闲话,等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丫头便将贾琏请了来。贾琏垂手躬身道:“不知二太太唤侄儿来有何要紧之事?”
王夫人坐正了身子,皱着眉对贾琏说道:“你薛姑妈家的表弟蟠儿不知何故被刑部的人抓了去,你去打听打听,问清楚是怎么一回子事,再好好打点打点,莫让你表弟吃了亏。”
贾琏素来是消息灵通之人,刚才已得了这个消息,他比薛姨太太知道的还要多些。只是他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瞪大眼睛问道:“如何有这种事?薛家表弟又得罪了什么?如何惊动了刑部,那刑部之人可是个个吃人不吐骨头,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太太一听这话,吓得面无人色,忙奔过来拉着贾琏的手道:“好侄女婿,你表弟的性命可全在你手里,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他。”
贾琏轻轻推开薛姨太太的手,将她送回原位,淡淡说道:“虽然我身上有个五品同知的衔,可您也知道的,那不过是个虚衔,并没什么用处。若是寻常的官司,人家或许能卖我几分面子,只是这刑部之事却极为难办。等闲官司刑部是不会过问的,如今是刑部出手,便干系极大,最难往外捞人的。素来听说表弟很不检点,很是得罪了不少人。这京城里丢块石头也能砸着几个世家子弟,那一个是好惹的,偏他还把那霸王脾气带了来,丝毫不肯收敛。如今还不知道惹到那路尊神,便是烧香,寻不到庙门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