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国夫人神情极淡的说道:“我来不为别事,只为来接林御史家的千金,请贾太夫人请林姑娘出来。”
贾府众人不由得一楞,她竟然是来接林黛玉,真真奇怪。王夫人在一旁道:“夫人这话可说得奇了,如何就来接我们府里的外甥女儿,让人听了还道我们委屈了外甥女儿,还得要外人来替她出头。”
奉国夫人扫了王夫人一眼,便看向贾母。贾母老脸一红,这个儿媳妇原来还是个晓事的,自打她的女儿进了宫,便气焰高涨,只当自己真是就成了皇上丈母娘,完全没了规矩礼数。这奉国夫人原是皇上的奶娘,当今皇上幼时屡被奸人设计,都是靠了这奉国夫人机智才能化险为夷。皇上登基后便封她为奉国夫人,只是不知为了何事,这奉国夫人竟然带发修行,远远的避开朝廷,从来不与任何亲贵们交接。
“住嘴,夫人愿意见玉儿,原是我们的福份,你多什么嘴,还不快给夫人陪罪。”贾母厉声喝斥着,却让王夫人吃了一惊,老脸涨的通红,再不想贾母居然当着外人,当着刑夫人凤姐婆媳及一众下人仆妇给自己没脸。只是此时就算她心里再有怨恨,也得依着贾母的话给奉国夫人赔罪,否则一顶不敬翁姑的帽子扣下来,她便是犯了七出之条,纵是贾母命贾政休了她,也是活该。
奉国夫人也不爱看这婆媳俩个惺惺作态,只冷冷道:“请贾太夫人请林姑娘出来一见。”
贾母只得让鸳鸯去自己的内房请黛玉出来。黛玉因正说着要回家,却被奉国夫人请来打断了,心里正不高兴,嘟着嘴和紫叶发着小脾气。听鸳鸯一说奉国夫人要见她,心中越发觉得没意思,懒懒的在紫叶柳依的陪伴下,款款走到正堂来。
奉国夫人见以黛玉,神情有些激动,嘴唇轻颤着,想是要说什么。黛玉上请见礼,却被奉国夫人一把拉到怀中,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奉国夫人的眼中落下了点点泪水。
黛玉吓了一跳,不知这和善的夫人为何如此激动。只是天性的善良让黛玉轻声道:“夫人,不要伤心。”
奉国夫人拉着黛玉,对贾母道:“贾太夫人,请借静室一间。”
贾母觉得奇怪,黛玉与奉国夫人两个人应该是不认识的,如何又般亲近?只是奉国夫的份位在那里,她不得不听。只好命凤姐将自己平日礼佛的小佛堂收拾了,让奉国夫人和黛玉去那里说话。
奉国夫人紧紧拉着黛玉的手,好似生怕她不见一般,二人进了佛堂,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奉国夫人牵着黛玉的手走了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
黛玉上请俯身拜倒,对贾母道:“多谢外祖母关心黛玉,特意接了来,只是黛玉当遵父命为母守制,况夫人也要去我们家为娘亲念往生咒,黛玉身为主人,自不能不在家。今天便辞了外祖母家去,请外祖母多多保重。”
贾母知道此时她再也不能留下黛玉了,只得长叹一声,哀哀的说道:“玉儿,原想着你小,你父亲又不在身边,让你住到外祖母身边也能多些照应,如今既是奉国夫人要为我苦命的敏儿超度,自是再好不过,外祖母也不能拦着你的一片孝心。只是玉儿,日后还当常常来看看外祖母,多陪伴于我才是。外祖母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去见敏儿,到时见了她,外祖母也好有个交待。”
紫叶柳依听到贾母口口声声的说着敏儿,心里极为不屑,哪里有这样的外祖母,不说多疼外孙女儿一些,反还处处惹她伤心。可见这贾府里是没有一丝真情的,还是趁早离了这里才好。
黛玉眼中蓄泪,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下来,好一阵子,她抬起头,眼神清亮,看着贾母轻轻道:“外祖母,请不要说娘亲苦命,娘亲一生得了爹爹的敬重爱护,虽然黛玉没有兄弟,可爹爹从不曾想过纳妾,娘亲身子不好,爹爹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花重金四处寻求灵药,娘在时,每日都是笑着的,从来都没有过一丝哀愁,娘亲不苦。”
贾母没想到黛玉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她的心被狠狠的撞击着,敏儿竟然觉得不苦,她本可以做娘娘,甚至是做皇后,却只嫁了个小小的探花郎,她居然觉得自己不苦,这怎么可以,她怎么能够觉得自己不苦。贾母一生精于算计,穷毕生之心力,求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富贵,当年二儿媳暗地里做下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装糊涂,并且也暗暗希望二儿媳妇能成事,让敏儿嫁到宫里去娘娘。只是这个儿媳实在太没用,竟然没能成事。贾母心里,是一直都遗憾的。虽然以后许多年中,敏儿给她送来不少财物,只是那份她最渴望的富贵,敏儿却一直不肯给她。
王夫人听了黛玉这番话,心中越发着恼。是了,她贾敏不苦,任着自己的性子,不知羞耻,不听尊长之话,竟然自作主张要嫁什么探花郎。枉费她用了那些心机,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坐享那份无极的富贵,而自己却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的妻子,连个拿得出手的诰命都没得到。她是不苦,她该死,早就该死,当年就该死!王夫人恨恨的想着,面色也显得狰狞起来。她的眼前恍忽,黛玉在她眼中变幻成贾敏的样子,王夫人冲上前捉着黛玉的双肩,摇着她喊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为什么不听我的,那泼天的富贵你也敢不要,你凭什么,不就是生得狐媚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黛玉被王夫人的狰狞吓住了,柳依见王夫人困住黛玉,也不管是不是犯上,冲上前劈手将王夫人震开,直将她震得后退十数步,一屁股摔到地上,哎哟叫着爬不起身来。
贾母面色铁青,再不想这个儿媳妇竟然在这种当口发狂,让奉国夫人看了个正着,若是奉国夫人去告上一状,贾府可是得吃不了兜着走。黛玉被吓得面色煞白,心疼的奉国夫人忙上前搂住她,轻轻拍着,柔声抚慰着,等黛玉平静下来,才抬头看着贾母沉声道:“贾太夫人,此事府上必得给我一个交待,玉儿娘亲虽然不在,可也容不得别人这样欺负,她是堂堂帝师千金,论身份你们谁也高不过她,辱骂亲贵是个什么罪名,你们自己看着办,自到有司去领罚也就罢了。若是执意偏坦,少不得本夫人要进宫见一趟皇上请道旨意。”
贾母心中暗暗叫苦,可王氏毕竟还是她的儿媳妇,为了贾家的面子,她还得求奉国夫人放过王氏这一回。刚颤微微的跪倒,便听王氏忽然大叫道:“见皇上就见皇上,谁还怕了,我们家出了位娘娘,她如今最得皇上的宠爱,一但坐了胎,必是一宫主位……”
奉国夫人闻言冷笑一声,淡淡道:“元答应触怒太后,已被贬为坤宁宫的宫女,贾王氏,不要再做那春秋大梦。”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在贾府上空,贾母顿时惊得跌倒在地,王氏更上惊心,大喊一声:“不可能”便一个倒仰厥了过去。刑夫人还好些,王夫人素来借着元春在宫之势,对她处处排挤打压,如今听了这个消息,她心中竟有种难以名状的畅快的感觉。凤姐见贾母和王夫人双双跌倒,正忙着救她们,一进顾不上去想什么。一个靠后站着的小丫头子听了这些话,趁人不注意,悄悄了退了出去,飞快的向梨香院跑去。
贾母被扶到榻上,鸳鸯给她抚着前胸后背,帮着她顺气,好一阵子,贾母才缓过气来,颤声问道:“我的元春真的被降了位份?”
奉国夫人冷冷一笑道:“若是贾太夫人觉得答应也是一种高贵的位份,那么就是的,元答应被降了位份,如今只是坤宁宫里的一名最底等的宫女。”
贾母闻言心头大恸,大哭道:“我可怜的元春呀……”
刑夫人拔下发簪狠狠扎了王夫人的人中,剧烈的疼痛和浓烈的头油味将王夫人折腾醒了,她一醒过来就扑到贾母面前,大哭道:“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您要想法子帮帮元春呀!”
贾母老泪纵横,一时什么都想不到。奉国夫人冷眼看着她们,黛玉虽小,却也没被刚才的阵仗吓着,只静静站着,一言不发。正月十五赴过宫宴之后,紫叶将元春下药加害黛玉之事对黛玉细细说了。黛玉本就对这个大姐姐没有丝毫感情,又听得她要害自己,自然是再不会认她是自己的大姐姐。如今听了她被罚,也只在心里叹一声,天理昭昭为恶的必有恶报罢了。
奉国夫人牵着黛玉的手,对贾母道:“贾太夫人府上有事,本夫人便不再打扰了,告辞。”说着便和黛玉昂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