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被黛玉噎得脸上一红,宝玉也自知失言,早一溜烟跑到王夫人那里,钻到王夫人怀中躲起来了。王夫人拍着宝玉,缓声道:“大姑娘何必生气,原也是表兄表妹,说笑几句又当什么?”
黛玉听了这话,反而静了下来,不说话只看着贾母。贾母被那清澈的眼神望着,顿觉无法遁形,只好笑道:“宝玉,你林姑父家最是有规矩的,还不快给你林妹妹陪罪。”
宝玉听了这话,扭着身子走到黛玉面前,深深一躬道:“宝玉知错了,好妹妹可千万别生气。”
一时撤了酒宴,有婆子上来请示:“请老太太的示下,林姑娘安置在哪里?”
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不用给黛玉准备住处了,晚些时候黛玉便要回家去的。”
贾母沉下脸道:“这如何使得?玉儿,你爹爹又不在京中,也没个照应,你只搬了来跟着外祖母,三个丫头虽然粗笨,可也是好性子的,姐妹们一起不是更好。”
宝玉亦是眼巴巴的盯着黛玉,生怕她不肯留下来。
黛玉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低声道:“外祖母爱护之心,黛玉明白。只是黛玉要为娘亲守制,理当在自己家中才是。”
贾母听黛玉提到贾敏,叹了口气,说道:“玉儿,外祖母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怜我最疼的便是敏儿,如今她去了,竟不能再见一面,如今见了你,就好似见到我苦命的敏儿一般,玉儿你好歹陪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外祖母的一片心。”
刑夫人在一旁亦说道:“大姑娘,总是自己舅舅家,住下自是应当的,没的生分了让人看了笑话不是。”
王夫人虽然不喜黛玉,可是为了自己的小算盘,也不能让黛玉回了自己的家,便也说道:“大太太说的是,可见是咱们慢待了大姑娘,才让大姑娘急着回家去,大姑娘只说是谁得罪了你,舅母自当为你出气。”
凤姐心里极喜黛玉,也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好妹妹,原说好了嫂子明儿置上席面请你的,如何就要家去,可是嫂子服侍的不周到,妹妹千万别委屈着,只管对嫂子说出来。”
三春姐妹亦跟着说道:“是呀,林姐姐,请住下吧,我们一处谈笑玩乐,不是很开心么。”
黛玉低头无言,是了,便是她再不想住在这贾府里,听了这些话,也不能再坚持着硬要回家,这些人个个说得占理,她若是强要回去,反显得不通情理,白让人看不起,坠了林家的名声。何况老太太那样说了,自己若是不听,便有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这却让天上的娘亲如何安心。黛玉到底还小,有些事情她并不知道,更不知道贾敏若还在世,是绝不会让她到贾府里来的。
见黛玉面有为难之色,贾母心底暗道:这孩子自小也没跟自己过,到底是不亲。可是说什么也得把她留下来,她是自己嫡亲的骨血,只有让她跟了宝玉,才能真正维持荣国府血脉的正统。虽然眼前玉儿为难,可只要让她和宝玉处得久了,宝玉生得极好,性子也好,必是让玉儿转过心来。想到这里,贾母拭了拭泪,拍着黛玉的手道:“玉儿,外祖母知道你在家里金尊玉贵,心里害怕在咱们府里受了委屈。你尽管放心,有外祖母在,谁都不敢给你委屈的。你两个舅母两个嫂子和姐妹们都是极好相处之人,你处久了就知道了。宝玉虽说是冲撞了你,可是他待你也一片至诚至真,家里大小丫环婆子们若敢对你不敬,外祖母立刻将她打出去。”
话说到这种地步,黛玉实在无法推脱了,至少今天晚上,她必得在这贾府上住一夜。春纤见到贾府上下合起来逼自家小姐,好似小姐自己没有家一般,心中生气,咬着牙转着眼珠想辙。紫叶在悄悄拉过春纤的手,暗暗写了“太妃”二字,春纤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主意。
黛玉无奈,只得点头道:“如此黛玉便打扰外祖母了。”
贾母见黛玉应了,这才笑开脸,安排道:“将宝玉挪出来同我住,把碧纱橱收拾了给玉儿住。”凤姐答应一声,亲自带着丫环去收拾。
宝玉一听说要把他移出来,顿时不依,扯着贾母的衣服道:“好老祖宗,玉儿在碧纱橱外间住着就很好,何必非要搅得老祖宗不得安宁。”
黛玉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沉下脸说道:“表哥,亲兄妹尚不同席,何况你我只是表兄妹。”
贾母原想答应宝玉的,听了黛玉如此说,知道若是答应了宝玉,黛玉必是不依,若又闹着要回家,反而不好。便对宝玉道:“玉儿,你还是做哥哥的,怎生如此不听话,再冲撞了你妹妹,可没人为你讲情。”
王夫人见黛玉处处与宝玉顶着来,心中不悦,只是为了让黛玉留下来好方便她行事,也只得沉声对宝玉道:“宝玉,你再胡闹,必要告诉老爷去。”
这个家里,宝玉最怕贾政,那怕是远远的看见贾政的影子,他也吓得直哆嗦,听到这种威胁,宝玉吓得缩到贾母怀中自是不敢再闹。
到了晚间,鹦哥见黛玉空了,才上来重新给黛玉见礼,黛玉受了她的礼,给她改了名字,叫做紫鹃,算也接受了她。雪雁等人对紫鹃心存戒备,可紫叶却对紫鹃极好,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浑不似平时淡定平静的样子。那紫鹃也打心眼里觉得紫叶亲近,与她极是投契。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个便好的如同一个人似的。
夜深了,黛玉因有择席的毛病,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无奈坐起身来,苦着脸道:“紫叶姐姐,我睡不着。”
紫叶和紫鹃在外床为黛玉守夜,听得黛玉唤她,忙起身披衣进到里间,揽着黛玉轻轻哼起好听的曲子,那曲子是黛玉自小听熟了的,过了许久,黛玉不觉睡着了。
夜半时分,柳依身如飞燕,掠出荣国府,回到林府。见水沐和林风果然还在大堂,柳依便将黛玉今日在贾府所经历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直气得水沐拍着桌子叫道:“好个史老太君,竟敢拿亲情拘着玉儿,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她么!”
柳依又道:“王爷,有一事奴婢不明。”
水沐沉声道:“何事,你且说来。”
“那王氏明明是极不喜咱们姑娘的,她看姑娘的眼神中总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东西,好象极恨姑娘,又好象是极忌惮,可是今儿她偏又苦留姑娘,真真想不明白。”柳依晃着脑袋道。
水沐看向林风,问道:“林叔,当年恩师师母与这王氏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林风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当时有皇子欲求娶还是贾家小姐的夫人,而夫人因有皇上自主婚事的恩旨,执意不肯嫁入皇家,毅然决然的嫁与老爷,王家当时势大,王氏因而做了贾家的管家媳妇,夫人出嫁前,她没少为难夫人,后来夫人出嫁,立誓再不登贾家的门。这一晃便是二十年。其中内情,也只有老爷才清楚。”其实林风并不是不清楚,至少他知道的比他说的要多,只是事关尊者逝者,他身为下属,实在不能多说。
水沐皱起眉头,疑道:“只有这些?”
林风无言,只重重点点头。
水沐冷然道:“既是那王氏曾经为难过师母,那本王便要为师母讨回这个公道。那贾家虎狼窝一般,玉儿怎么受得住,柳依,你先回去,明儿母妃便会去贾家接人,看哪个还敢再为难玉儿!”柳依听了这话,才笑着应道:“是,王爷,奴婢告退。”
早春二月的夜,是极寒冷的。黑沉沉的皇宫中,独坤宁宫寝殿外侧的回廊上,有一灯如豆,一个宫装女子席地而跪,瑟缩着在弹一张古琴。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贬为宫女的元春。她自到了皇后宫中,便如同坠入地狱一般。皇帝若是不来中宫,去临幸了其他的宫妃,皇后便对元春打骂折辱来出气,倘皇上来了中宫,皇后必又在皇上走后骂元春狐媚子,不知羞耻,只会勾引男人,但凡皇帝多看出元春一眼,待他走后元春便要加倍受罚。皇后那花样百出的惩罚方法每让元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偏偏最近皇帝时常来中宫过夜,一月之中几乎有十天都在中宫。可是却从不与皇后行鱼水之欢,总是屏退了其他宫女太监,只留元春一人伺候,虽然皇上派去听壁脚的人听不到什么暖昧的动静,可皇上总是与元春在一起消磨上大半夜才放元春出来,而元春出来时总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皇后的心如同夜夜在火上煎熬,因此对元春的责罚也越来越狠厉,只是她还不敢就那么害了元春的性命,对外还要装出一副贤慧大度的模样来,只是私底下在坤宁宫里,必是生出无数的法子来折磨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