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流落出的一丝失落和无奈,还是被风鸣辰捕捉到了。是啊,两个曾经无比亲密的人,只剩下这种谈判交易似的相处方式,就像两只带刺的刺猬,谁也不肯屈服于对方。风鸣辰的情绪也被抹上些沉重。
但是现如今,只能打起精神,这才刚刚开始。“父皇,您知道,我想要小十成为皇储,不,不只是皇储。”
“就凭你一个人?”
“不,还有父皇您!”
“哼,笑话。朕已经立储,金口玉言,怎能无信于天下!”风宇明一甩袖袍,转身不再理会,像是要表明自己的不屑和对方的好笑。
没有惊怒,不正是最好的开端吗?风鸣辰心里隐隐的惊喜。
“您想要仁君,小十、二哥皆可。您想逐鹿天下,只能是小十。”风鸣辰平淡地说出,无一丝毫起伏。
“你威胁朕吗!”猛地转头,但看到风鸣辰脸上坚定认真的表情,语气还是弱了下来。因为他也明白啊,所以他纵容着皇子们的争斗。
“父皇也清楚的不是吗?二哥跟五哥貌合神离,中间夹着华家,无论谁胜谁负,结果会影响到军心,现在还不是动华家的时候。八哥背后有七哥和户部尚书,资质不下于五哥。以上官老尚书的秉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万一八哥胜出,恐怕除了七哥,其他的兄弟姐妹都不会有善终吧。父皇忍心吗?就算二哥最后成王,以当今天下的局势,这皇位也做不安稳。还有华家,到时更是无人能够牵制了。如果是小十的话,他背后只有父皇和我,最纯粹的皇家背景。而且他年纪还小,可塑性大。”
“所以你导演了若嫔杖毙染烟的那场戏。就是想让他快速成长起来。”
“是。”风鸣辰回答得很坦荡,“小九良善,只要适当的引导,会成为一个好的君王。而那些血腥的东西我可以帮他做,他也不会被人吞噬。”
“你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别高估了自己!他若成为帝王,迟早会容不下你。”
“我只做能做之事!”风鸣辰毫不犹豫,“功成之后,我自会身退。皇家不是我要呆一辈子的地方。天地广阔,父皇也向往吧,我想要的是一个我能自由翱翔不受束缚的天地!”
这就是她最终的目的?拥有至高的权利才不会受到制约,不贪恋权位就不会被束缚在这黄金笼里?天下真的有这样的事?风宇明也向往过驰骋天地,但他是皇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能做到吗?
“还有你三哥,别忘了。”
“但是父皇早就放弃他了不是吗?从设计杀害他的母妃德妃开始。”
“你知道什么?”明帝突然有种不安的心绪,想知道却又不敢问似的。明明做得天衣无缝不是吗?
不对!自己在担心什么,他是皇帝,那一切不早就计划好了的,都是为了大暻。可是……可是……,还是不忍心放开心里的那一处温暖。问题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小九知道真相了吗,不会,但为什么不会,到底希不希望她知道。脑子里一片混乱。
看着风鸣辰明显一暗的脸色,心里一片安静,她,终归是知道了。对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能搞出这么多东西,怎么会想不清楚当年的事呢?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连最后的一点亲情也要失去了吗?不,不,早就失去了。就在自己下药时,那时风鸣辰就应该死去了。因果报应……一个冷酷的帝王能想到这点,足见其内心的悲凉。
可是他终究只是个帝王!
“是,我知道,但是我没怪过您。”风鸣辰置身事外的口气让风宇明有些茫然。
“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那么去做。作为一个帝王,您一点错都没有。作为一个人,您承担的更多,怪只能怪生在帝王家,否则,我们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可是毕竟您是皇帝,我是公主,事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又是让人窒息的静谧。久久,明帝才重新开口,“所以今天我们注定兵戎相见。”
明德在御书房前的花园里转来转去,这两人已经谈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看今天九公主表现,明帝的反应,事情不妙啊。这可怎么是好。
“皇后驾到!”繁琐的仪仗,太监提灯开路,宫女侍奉左右,前呼后拥不下数十人。皇后身体不好没有参加晚宴,听到一些风声,还是忍不住前来看看,真是爱女心切啊。
这边下跪的下跪,请安的请安,还没热闹完,忽闻御书房里传出一声“抓刺客……!”大批的近卫飞涌到这“小小”的花园里。
听到几声刀剑相击的刺耳呜鸣,就见一条身影破窗而出,轻功卓绝,点草飞花,已经飘上大殿房顶,融向宫外的一片漆黑里。
下面的人反应也迅速,兵分两路,一路追击刺客,一路护住皇帝皇后。
近卫统领、明德、皇后率先进入御书房。只见桌椅凌乱,一片狼藉。柱子上、墙壁上有明显的划痕、打斗痕迹,地上还有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皇上!”皇后飞奔至明帝身前,只见明帝右手紧捂左臂,龙渊剑狼狈地躺在脚下,因疼痛失血脸色苍白,坚毅的眉峰皱在一起,冰冷的眼神显示着主人此时的愤怒。
“封锁京城,全面搜索,直至找到刺客!”侍卫长明显一愣,封锁京城,这反映似乎太大了吧,而且……。但没有胆量质问盛怒的主子,应声离去,飞快执行。
此时的风鸣辰掠行在宫城上方,脸色也泛着苍白,黑色罩衣下面,右边的浅黄色锦袍已被染成暗红色,但脚下却不受影响,速度不减。从下令到封锁,展开全城追捕搜查,自己在跟时间赛跑。
蔺相天、花在云他们应该在城外接应了,小叶那边也没问题吧。看着身后绽开的红色信号弹,风鸣辰皱紧双眉,紧咬牙根,时间不多了。
城门已闭,城墙在望,已经顾不了那么多,风鸣辰扯下下摆布料,蒙面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瞅准城墙上的缝隙,狠狠射出,绝妙的飞刀技巧,迅猛的力道和速度,刀身没入狭缝。身已至前,气运全身,足尖点地,身形拔地而起,在匕首上借力,又一起落,稳稳落至城墙之上。巡夜的士兵还没发出声音,一条寒影闪过,黑色的刀身在脖颈间画出冷艳的弧线,身首分离。
城南树林,几条人影焦急地回望京城,见一黑影飞快移近,不由轻舒一口气。
来人翻身上马,握住缰绳,“驾……”一马当先,飞驰而出,一路无语。
“驾……”“驾……”马蹄翻飞,一行人打马东南……仓临镇,风鸣辰第一次离开京城之时的首站。
风鸣辰一路无语。看着被风掀起的黑色罩衣下,浅黄衣服上凝结的暗黑色血迹,身边人也知道事情的复杂艰巨,无人敢开口。
风鸣辰伏在马背上,右臂上的伤口已经被自己点了穴道,血已经止住。蹙起的眉峰仍旧没有舒展开。想起刚刚不久前与皇帝的交易,前途真是……困境重重。
东方浮起白色。“吁……”几人出了树林就上官道,夜深人少,疾驶也不在算稀奇,反而让追兵摸不清头脑。所骑的马匹都是天云教的马场培育出来的良驹,为了抢时间,马匹都是脚力飞快,相应的就得牺牲长久的耐力。众人下马在靠近一处密林的地方休整。
随队而出的小叶,苍白着脸,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普通的蓝色男子样式外袍,递到风鸣辰手里。“少爷,把衣服换下来吧。”
风鸣辰点点头,这身皇子装束在哪都太扎眼,昨晚为了赶时间,没来得及换下,天快亮了,出了京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就地换下外袍。
“嘶……”碰到伤口,忍不住抽气。
“少爷,上点药吧。”从怀里掏出上好的伤药,风鸣辰阻止小叶用水帮她清洗伤口。
“京城捕快的鼻子可是很灵的,这伤口上有毒,血迹很特别。”
昨晚宴会之前,风鸣辰便叮嘱小叶收拾细软。按照指示,从皇帝御书房离开之后就拿着公主的令牌出宫,到天云教经营的卧烟楼与蔺相天会合,在城外南郊树林等待风鸣辰办完事后前来会和。
小叶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女人。从风鸣辰叮嘱自己撤离就明白她跟皇帝要正式摊牌,长居皇宫她才会明白皇帝的可怕,知道这场仗有多么难打。这需要的不止是勇气,因为勇气在权力面前有时也是脆弱的可笑。冷静的头脑、高深的智慧只会是一部分,因为不经历皇权浸熏的人,不懂得,皇权根本没有道理和人情可言。
忐忑着,担忧着,坚持着,公主从来没有对他们失约过,这就是信念。看到公主千钧一发时冲出京城赶到集合点,那颗心才恢复平时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