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的神情，心中了然，便粲然一笑，气度悠闲，道：“这件事情，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心仪的男子，岂会为了王爷，弃我而去呢？我与他，五岁时便已相识，对于我，他一直呵护有加，视若珍宝。我相信，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让我伤心的。”
水泓闻言，面上变色，心中泛出浓浓的酸意，拂袖道：“你当真这么相信他？”
黛玉重重地点头，没有半刻迟疑，含情道：“不错，对于我，他全心信任，对于他，我亦然。即便我不相信自己，也不会不相信他。即便全世界的人负我，他也绝不会负我。至于江山什么的，我并不觉得，娶了我，会让他失去江山。想要得到江山，便得放弃自己最心爱的女子，这样的谬论，谁肯相信？得到王爷的支持，便一定能得到江山，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说到这儿，瞥了水泓一眼，双眸亮如星辰，接着道：“刚才王爷说，我没有任何势力，不能帮助他，这话并不正确。因为，只有我伴在他身侧，他的心才不会寂寞。如果他愿意陪我归隐，我欣然应从，如果他要江山，我会陪在他身边，一同走这条路。他得意之时，我陪他欢笑，他失意之时，我会抚平他的忧伤。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与他携手共度，绝不退缩。”
水泓心头大震，品着黛玉的话，一时竟呆住了。是什么样的经历，滋生出这么深的情意，这么深的信任？
他在她的人生中，迟了几年，也便，迟了一生吗？
这样美好的女子，这样特别的女子，竟不属于他，这叫他，如何甘心？
水泓出了半日神，方微微眯了眼睛，冷笑道：“林姑娘这么相信四皇子，本王无话可说，林姑娘的真心，但愿四皇子懂得珍惜。不然，将来林姑娘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闻言黛玉莞尔一笑，面容灿若云霞，悠然道：“我的未来，与王爷没有半丝关系，不劳王爷费心。”
水泓见了，眸光转冷，扬一扬唇角，道：“怎么会跟本王没关系呢？过几天，本王便去晴梦园走一趟，与四皇子恳谈，看他愿意要林姑娘，还是选本王的支持。”
闻言黛玉恬静而笑，一脸的云淡风轻，温婉地道：“既是这样，我们拭目以待吧。时候不早了，黛玉告辞了。”言罢，朝水泓敛衽行礼，带上雪雁和紫鹃，转身便走。
三人出了酒楼，雪雁让黛玉稍候，自己去街角唤抬轿之人。黛玉便扶住紫鹃的手，立在台阶处等候。
雪花满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北风徐徐吹来，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梅香，芬芳清甜，沁人心脾。黛玉品着花香，想起方才与水泓交谈的情景，心中并无半丝焦躁，反而一片静谧祥和。
她心仪的男子，是笑容似风容似月的谦谦君子，是环佩如水襟如月的温润男子，更是可以尽心信赖、全心依靠之人。
只是，他是皇子，要承受皇室人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一点，没有人能改变。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今后的日子，无论出世，还是入世，她都会伴在他身侧，风雨共济，不离不弃。
想到这儿，黛玉展颜浅笑，原来，这便是爱情的力量呀。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不仅仅需要自己所爱之人来保护，同样也能用自己的爱，给心仪之人力量。
黛玉相信，其实，自己能够坚强起来，成为足以与水涵相配的女子。
斜刺里突然有人飞奔过来，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打断了黛玉的思绪。
那个人深深垂首，嘶声唤道：“林姑娘。”
黛玉愕然垂眸，便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三尺台阶之下，低头哽咽，身上穿了一件八成旧的绛红色棉袄，衣衫褴褛，破旧得不成样子，手中拿了一个破瓷碗，裂痕点点，身子瑟瑟发抖，神情萎靡不振。
黛玉吃了一惊，蹙眉道：“你是谁？”
那人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噙满了泪水，脸色青白，带着几抹血痕，风尘满面，污秽不堪，五官却轮廓分明，正是袭人。
黛玉微微凝眉，斜睨着来人，嘲弄道：“哎哟，花姑娘换了一身打扮，变得更俊了呢！”
袭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眼淌出的泪在下颌汇聚成水珠，一颗一颗滚落，沾湿了发丝，更显得狼狈不堪，看向黛玉，抽抽噎噎地道：“林姑娘，你救救奴婢罢。”
黛玉闻言，浅浅一笑，清丽如芙蓉的面容上笼了一层清冷的寒光，口中不紧不慢地道：“花姑娘长得美，手腕高，到哪儿都能如鱼得水，如今花姑娘竟来求我，真笑死人了。何况，花姑娘虽然离了贾家，自家仍有一个亲哥哥，花姑娘怎么不去求他，却来见我这个外人？”
闻言袭人嘴唇发白，没有一丝血色，颤声道：“林姑娘，奴婢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搁得住林姑娘来落井下石？想来林姑娘不知道，四皇子的侍卫将奴婢赶出贾府，当天便将奴婢送给一个独眼乞丐，还让人沿街传话，不许任何亲人来接济奴婢，只许奴婢乞讨为生。奴婢的哥哥胆小怕事，不敢惹是生非，早就与奴婢断绝关系了。如今，奴婢每天走街串巷，抛头露面，尊严全无，却依旧缺衣少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街上露宿，四处漂泊。偏那独眼乞丐好吃懒做，从不出来要饭，全靠奴婢支撑供养，每日里稍不顺心，对奴婢不是打就是骂，将奴婢往死里折腾。”
说着，抖索着手，缓缓挽起破旧的衣袖，露出腕上的道道血痕，面上泪水涟涟，哽咽道：“姑娘，你看，这都是他打的。”
黛玉淡淡地瞥了一眼，面色依旧沉静如水，没有任何反应。袭人呆了片刻，垂下眼帘，继续哭道：“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奴婢实在过不下去了。请林姑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多怜惜，饶了奴婢吧。”
黛玉听了，拂了拂衣袖，明澈如秋水的眼眸凝上一层青霜，口中冷笑道：“我与花姑娘之间，还有情分吗？当初在荣国府时，我几乎被花姑娘弄得无立足之地，如今花姑娘说这话，没地让人笑掉大牙。”
袭人一窒，身子发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日才哭道：“之前的事，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对不住姑娘，只是，借银子和绝食，并不是奴婢的主意，便是那些污蔑飞云公子的话，也都是太太说的，姑娘性情宽厚，素来府中之人对环三爷只有嫌的，独姑娘常常给他送衣服吃食、笔墨纸砚，可见姑娘是极善心的。如今还请姑娘开恩，免了奴婢的过错吧。”说着，便低下头，朝黛玉拜了三拜。
黛玉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道：“你倒乖巧，什么事情，都赖在你以前的主子身上。哼，即便那些事情都是二太太指使的，但你若不见风使舵、为虎作伥，也都不会发生。晴雯也是丫鬟，怎么不见二太太指使她呀？你既与二太太狼狈为奸，如今自然该与她一同承担后果。”
静了一下，冷笑一声，摆手道：“罢了，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再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了。将你贬为乞丐，是四皇子的意思，你来求我，有什么用处？行了，你还是去做自己的事情，继续乞讨吧，不然，今天的午饭，只怕会没着落呢。”
见了黛玉冰冷的目光，袭人不禁有些泄气，却依旧不肯死心，哭道：“奴婢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姑娘，虽然处置奴婢是四皇子的意思，但只要姑娘肯为奴婢说几句好话，四皇子怎么会不应呢？姑娘是善心人，何必跟奴婢这般斤斤计较呢？何况，奴婢已经知道错了，绝不会再犯了。求姑娘开恩，将奴婢救出苦海，收为丫鬟吧。奴婢一定重新做人，尽心服侍姑娘，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黛玉听了，冷冷一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袭人，眸光冷如秋霜，声音寒若冰雪：“将你收为丫鬟？亏你想得出来，哼，若将你这么黑心的人留在身边，我怕自己会睡不着觉。做了错事，假情假意地流几滴泪水，便说自己改过自新了，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照你这样，世上不需要律法了，无论犯了什么罪，只要说几句软话便是了，成什么样子？至于说我善心什么的，对你这种人，我没法善心。以德报怨的事情，只有圣人才做得出来，我是个小女子，只相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句话。你害得我够苦了，如今你这样，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至多我不落井下石，任你折腾便是。你指望我救你，下辈子都不可能！”
袭人听了，脸色由青转白，眸中闪过一抹寒意，道：“林姑娘，我在你面前，这样低声下气，这样委曲求全，却依旧换来你的拒绝，你这个样子，未免也忒狠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