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得雪雁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还是我们江南好,春天的景色,比别处的都好看。你瞧,这蔷薇开得多好呀。”
林飞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地道:“你也很美,与这花不差什么。”说话间左手轻扬,已经折了一朵蔷薇在手,低头簪到雪雁鬓边。
黛玉看到这里,与紫鹃相视一笑,人面春花相映红,应是如此吧?
这时雪雁轻轻唾了一唾,面上却含着清浅的笑容,看向林飞云的目光中也仿佛被春风染上了娇艳欲滴之色,红着脸道:“偏你会哄人,一张嘴甜得像抹了蜜。”言罢,略略垂首,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说正经的,老爷病重,姑娘整天忧心,你也不帮着留心,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林飞云听了,换了一脸忧色,叹道:“你这话真冤枉死人,这扬州的大夫,我与林管家已经请遍了,却都没什么用处。这会儿,除非有御医过来,只是,这里又不是京城,哪里能够呢?”
黛玉听了,眉心深蹙,也长叹了一口,缓缓步离回廊,心中一阵黯然伤神。
近来,父亲的病越发严重,不时昏迷,群医早已束手无策。而父亲神志不清之时,口中常喃喃唤着母亲的闺名,足见相思之深。
正感慨之际,却有小厮迎面而来,作了一揖,通报道:“姑娘,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京城来的,知道老爷病重,特意过来探望。”
黛玉止住脚步,心中诧异而惊奇,蹙眉问:“他们没说自己的身份吗?”
那小厮低眉垂首,恭敬地答道:“领头之人说,他是什么四公子。”
黛玉吃了一惊,料不到水涵竟会来此,心情一阵激荡,默了片刻,方道:“知道了,老爷身子不适,不能应酬,你去请飞云公子,让他即刻出去迎客。”
那小厮忙点了点头,答应一声,转身自去了。黛玉步回自己的闺房,坐在碧纱窗下,低眉沉吟,水涵怎么会来这里?此举何意?何意?
过了半个时辰,雪雁走了进来,一面屈膝行礼,一面道:“姑娘,四公子特意带了一位御医过来,刚才去探望老爷时,给老爷瞧了病。四公子知道姑娘担心,请姑娘去花园说话。”说着,抬头看了看黛玉,轻声道:“姑娘放心,花园里只有四公子和御医,其他人都在书房呢。”
听得他如此用心,黛玉“啊”了一声,出了半日神,方立起身子,随雪雁出房。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在一间凉亭前停了下来。雪雁朝亭内行了一礼,抿唇轻笑,转身自去了。
黛玉深吸口气,抬头看时,见水涵一袭浅碧色云锦长衫,端坐在亭中,面目清朗,神态潇洒。
在他身侧,立着一位白发长须的男子,面容和善,神态安详,看模样便是御医了。
见黛玉过来,水涵忙立起身来,唇边含着柔和清亮的笑容,轻声道:“好久不见,林姑娘别后无恙?”眼眸流转,目光落在黛玉身上,心中泛起一丝怜惜。
眼前的黛玉,头发松散绾着,斜斜簪了枚羊脂玉蜻蜓,横挽一只明珠镶宝长钗,简约素雅,身上一袭素淡的月白色水波轻绡长裙,唯袖口绣了几朵芙蓉,衣带上的丝绦轻飘飘地垂落着。行动之间,身姿轻盈,衣带轻扬,翩跹如蝶,说不出的清丽秀美,眉心却深深拢起,神情中带着浓浓的哀愁和忧伤。
黛玉敛衽福身,行礼如仪,口中轻声道:“见过四公子。”
水涵看着她,出了半日神,方微微颔首,伸手虚扶了一下,温和地道:“这里没有外人,林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黛玉低眉垂首,鬓角的明珠流苏静静垂下,珠光流溢,越发显得她眉目如画,娇艳似花,口中嗫嚅道:“四公子,你……你怎么会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水涵走近一步,略压低声音道:“父皇接到令尊的折子,知道扬州吏治腐败,十分担心,特意命我与十三弟带人过来整顿。”
黛玉听了,不由得愣住,低头默然不语。水涵轻叹了一声,凝视着黛玉清丽如新月的面容,缓声道:“令尊身染重病,却依旧如此惦记政务,这般清正端方,忧国忧民,真乃周公一般的人物,让涵潼自叹弗如。”春日的晴光落在他身上,清莹澈澄,衬得他越发俊朗洒脱,温润如玉。
听他如此推崇父亲,黛玉怔了片刻,忙行了一礼,婉声道:“四公子谬赞了。”
水涵轻轻摇头,声音温煦如三月的春风:“姑娘不必谦逊,现如今,像令尊这样的官员,真是世间少有。”说着,伸手指了指身侧的老者,代为引见,道:“这位萧太医,是杏林高手,医术高绝,极得父皇看重。”
黛玉听了,忙谢了水涵,转身朝萧太医盈盈一福,问道:“请教太医,家父病情如何?”
萧太医忙还了一礼,迟疑半日,方缓声答道:“从脉象看,林御史长期忧思太过,损抑阳气,悲而心伤,心经大损,又过于操心政务,日夜忧心,情况不容乐观。”
黛玉身子微颤,眉间染上一抹哀愁,不由自主地泪盈于睫。水涵看得分明,心中泛起深深的怜意,侧头瞧着萧太医,焦急地道:“林探花正当壮年,怎么就病得这样严重?”
萧太医低下头,默然无言,转看向黛玉,问道:“请问林姑娘,林御史心里是不是有什么难过之事,时时郁结难忘?”
黛玉略略垂首,秀眉敛愁,秋水含颦,低声答道:“几年前,家母离世,家父心伤不已,时刻惦念亡母,无法开怀。”
萧太医默了半日,方道:“这便是了,恕老夫直言,林御史心中早萌死志,不欲求生,加上连年劳累,这病……只怕难以痊愈。”
黛玉怔了怔,深深低头,一滴清泪从颊边缓缓滑落,晶莹如玉。
泪眼朦胧之际,耳畔传来水涵的轻叹:“以前读诗,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总不太懂。如今见了林御史,方才领悟过来,这林御史,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痴心人呀。”
亭外春光正盛,蔷薇开得繁华似锦,一片粉红浅白,娇艳欲滴,香气馥郁,醉人心神。
只是,那清清幽幽的香气中,似乎有淡淡的哀愁,缓缓弥漫开来,让人为之一叹。
春风又绿江南岸,草长莺飞二月天。良辰美景,却不见,伊人面。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此情何时休?此恨何时了?
黛玉思及父亲对母亲的深情,正流泪感慨之际,却听得亭外有人唤道:“四哥。”其声清越低沉,随风缓缓飘来,极为悦耳动听。
黛玉吃了一惊,抬眸看时,见林飞云陪着一位少年,长身玉立于亭外。那少年一身锦袍,清朗如月,眉目间与水涵颇有几分相似。
黛玉怔了一怔,侧头看了看水涵,水涵明白过来,微微一笑,低声道:“这是我的十三弟,水润。”
黛玉忙转过身子,朝来人盈盈一福。水润伸手虚扶,打量着黛玉,目光中透出一丝惊艳和好奇,点头道:“你便是林姑娘吧?一身的书卷气,不愧是林探花之女。”说着,侧头看了看水涵,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眨眼道:“怪道四哥与汐筱常常念叨,果然与众不同。”
水涵面上微红,默了半日,方道:“林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林御史之事,姑娘不可过于忧虑,还请善自保重。”说着,向黛玉拱手为礼,带着萧太医和水润,起身自去了。
待众人去后,林飞云步到黛玉身侧,低声道:“方才我与十三皇子闲聊,得知此次扬州之行,是四公子找圣上求来的。便是萧太医,也是四公子特意带来的。四公子如此用心,下次见面时,姑娘一定要说声谢谢。”
黛玉听了,略略垂首,悄悄瞧着水涵远去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
春光灿烂,故人踏遍万水千山,悠悠而来。相逢处,唯问别后无恙,一段柔情,却在不言中。如此心意,岂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黛玉不由得脸上绯红,心灵最深处那根细细的弦被水涵拨动,漾起丝丝温柔。
少女情怀,恰似一池春水。微风乍起,吹皱清波如连环,圈圈相连,缠绵不断。
如此过了几天,这一日,林如海身体略好一些,摆了摆手,挥退房中的丫鬟,与黛玉在上房里说话。林如海问起黛玉在京城之事,知道她与水涵不时相见,不禁很是惊讶。
两人正闲叙之际,却有丫鬟进来道:“老爷,那位四公子来了。”
林如海怔了一下,忙命人快请,又朝黛玉道:“罢了,你既与他相熟,也没有回避的必要了。”黛玉面上微红,略略低眉,轻声应了下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水涵与水润微服而来,林飞云随在两人身后,神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