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吃了一惊,心知来人必是薛宝钗,轻声问道:“她有什么事吗?”
韩夫人淡淡一笑,答道:“薛姑娘说,因惦记姑娘,便特意来探访。不过,我瞧着却不像,姑娘才离开一天,哪里就这般记挂了?何况,她在这里没见着姑娘,提了一句,我答说姑娘身体不适,在房中歇息,她也并不追问,却一直赞我们府上圣眷隆重,又拐弯抹角地提了自己是秀女,眼中精光闪闪,不知想做什么。”
黛玉蛾眉轻颦,微一沉吟,已经明白过来。想来,薛宝钗必是见韩夫人得太后和皇后看重,盼着能借韩夫人之力,在选秀时大展宏图,遂青云之志。当下轻轻一叹,看着韩夫人,将自己的揣测说了。
韩夫人听得连连摇头,叹道:“那薛姑娘瞧着年纪轻轻的,怎么竟有这样的心思?处处精心算计,连姐妹之情都拿来利用,真是白辜负了她那张好面皮。”
黛玉在心中淡笑,姐妹之情?她与薛宝钗,何尝有什么情谊?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只是,为着荣华富贵,薛宝钗竟想起利用自己,这倒是她不曾料到的。
“夫人,”黛玉沉吟了一会,方站起身子,朝韩夫人盈盈一福,款款道,“都是黛玉不好,给夫人惹麻烦了。”
韩夫人轻轻摇头,扶起黛玉,柔声道:“姑娘不必如此,这件事情,我还应付得来。”伸手抚了抚黛玉鬓边的发丝,叮嘱道:“只是那薛姑娘沉稳内敛,心思极深,姑娘孤身一人,独在贾府,以后要多多小心才是。”
黛玉微微颔首,轻声答允下来,重新坐下,与韩夫人寒暄几句,又陪着用了晚膳,方回房安歇。
到了次日,水涵与汐筱联袂来访,与黛玉在花园里闲话聊天,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见黛玉如此博学多才,汐筱自是钦佩,常围在黛玉身边打转,极是喜欢,又让人送了很多新巧玩意过来。
如此过了几天,这日清晨,贾母打发人过来,接黛玉回去。韩夫人亲自送出,看着黛玉上了轿子,方才回房。
回到贾府,雪雁领着采薇、采蘋,在二门处收拾从韩府带回来的各样东西。黛玉则带了紫鹃,先去给贾母请安。此时湘云已经回家去了,上房里很是安静。
贾母见黛玉脸有倦色,略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回房歇息。黛玉自是感激,起身行了礼,扶着紫鹃的手,步回自己的闺房。
进了院子,却见里面空无一人,静寂无声,窗下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很是清冷。廊上的鹦鹉闭着眼睛,羽毛散乱,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
紫鹃微微蹙眉,环视四周,讶然道:“这里像没人打扫整理似的,怎么回事?怎么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黛玉轻轻一叹,自个儿孤身来此,虽然老太太怜惜,但到底是寄人篱下,这里的人,谁肯在意用心?想来必是到宝玉、宝钗那里奉承玩耍去了。侯门之人,只懂见风使舵、踩低奉高,那心,比纸还薄。
黛玉感慨了一会儿,眼眸轻转,瞥见紫鹃正欲动手打扫,便摆手止住,道:“你且别忙,先去将凤姐姐请来,我有话说。”
紫鹃听了,吃了一惊,见黛玉一脸郑重,便不追问,柔顺地点了点头,忙转身出去了。
黛玉亦转身出房,立在院外等候。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见紫鹃领着凤姐儿、平儿,款款走了过来。
黛玉迎上前,笑道:“好久没见姐姐了,姐姐近来可好?”
凤姐儿笑着点头,寒暄几句,便问道:“妹妹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黛玉浅浅一笑,道:“姐姐,你且进来,看看我的屋子再说吧。”握住凤姐儿的手,将她带入院中。
凤姐儿何等聪明,见了房中萧条清冷的景象,立刻便明白过来,对黛玉道:“是姐姐不好,让妹妹受委屈了。”转首看向平儿,摆手道:“平儿,去将在这儿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请过来,我有话要说。”
平儿忙答允下来,很快便将黛玉院中的人带了过来,共有六个负责洒扫房屋的丫头,及四个来往使役的婆子。
凤姐儿瞧着她们,柳眉倒竖,喝斥道:“林姑娘虽不是这里的人,但到底也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儿,老太太恩典,让你们这起丫鬟婆子过来照顾林姑娘,活儿少,又清闲又自在。你们倒好,姑娘不在,连房子都不打扫了,这般偷懒,是想造反吗?”
众人听了,都变了脸色,七嘴八舌地推托起来,场面登时大乱。凤姐儿更是生气,用手敲了敲桌子,怒道:“呵,这府里越发没规矩了!”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都垂首不语。黛玉笑了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姐姐不必生气,我请姐姐过来,是想与姐姐说一声,我这般没钱没势,这些人呀,我用不起,还烦姐姐带回去。人往高处走,她们爱奉承谁,就给谁使唤,别耽误了她们。我这里有紫鹃她们就够了。”
凤姐儿吃了一惊,讶然道:“妹妹这话怎么说?到底是姑娘,怎么能不要人伺候?”
黛玉挽了挽鬓上的珠花,笑得云淡风轻:“我算什么姑娘,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虽然临来时,父亲说每年会捎五千两银子过来,算是我在这儿的用度,但想来银子少了些,不够我在这儿的开销。好在我身边还有一些闲钱,以后,我在这儿的用度,紫鹃她们的月钱,我会跟姐姐结算清楚的。我们林家虽然穷,却也养得起我这个独生女儿。如此,也省得有人闲言碎语,说我白住在这里,白用这里的东西。”
这番话说得蜻蜓点水,不卑不亢,却又绵里藏针。凤姐儿立刻脸有惭色,低声道:“妹妹说这话,真让我羞愧难当。”默了片刻,忙叫平儿道:“平儿,你将这些眼高手低的丫头婆子都带出去,省得碍姑娘的眼。再挑些手脚麻利、安分守己的丫头婆子,给姑娘送来,让姑娘自己挑选,顺便传我的话,林家的姑父常捎东西过来,竟够姑娘吃用了。再有人敢胡说八道,让我知道了,立刻撵出去了事!”拉着黛玉的手,劝解了几句,安抚一番,方起身告辞。
待众人去后,紫鹃吐吐舌头,笑道:“素日里姑娘温柔和善,性子极好,今儿个竟这般厉害,我可长见识了。”
黛玉淡淡一笑,缓缓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虽然不愿生是非,却也不是能任他们揉捏的人。今儿个我这样,一来,是因我实在见不得那些丫头婆子的嘴脸,不如早些打发了;二来,这儿人多口杂,每日里闲言碎语不断,我实在厌烦了,闹一下,以后也能略清净些。”
紫鹃微微颔首,笑道:“姑娘说得有理,以后,我只跟着姑娘,其余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黛玉听了,明白紫鹃已不再在意宝玉,只愿一心一意地跟着她,便挽起她的手,点头道:“既是这样,我也会好好待姐姐,将来给姐姐挑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送姐姐出嫁,必定不会让姐姐没着落的。”
紫鹃面上一红,低了半日头,方道:“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素来办事利落的平儿便送了一群人过来。黛玉推辞不得,便选了四个手脚轻灵的小丫头,两个面貌忠厚的婆子,各自赏了几匹绸缎、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再交给紫鹃安置。
那些新来之人得了重赏,又听说了黛玉的脾气,自是不敢怠慢,很是安分守己。加上有了凤姐儿的吩咐,下人再不敢议论黛玉,因而黛玉的生活也略清净了一些。
次日起来,黛玉正在窗下理妆,却听得雪雁在帘外道:“宝姑娘来了,快请进!”
果然就见宝钗带着莺儿,一同走了进来。黛玉忙笑着让座,又命紫鹃倒茶。
宝钗浅浅一笑,款款步到黛玉身侧,细细打量了两眼,见黛玉虽然淡妆素颜,蛾眉轻颦,浑身上下,却似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别有一番清雅高贵。
看着这样的黛玉,宝钗心中不由得有些嫉妒。黛玉出自书香门第,天生一段清贵娇柔,不管自己如何装扮,用尽心思,只怕都比不上吧?
虽然嫉妒难受,宝钗面上却依旧若无其事,沉稳而端庄,笑赞道:“妹妹气色真好,几日不见,越发出挑了。”
黛玉伸手到妆盒内拣出一支细巧的青玉凤钗,自对着镜子戴上,笑意盈盈道:“宝姐姐夸奖了。”
这时紫鹃走上来,拿起案几上的白瓷壶,给宝钗斟了一杯茶。宝钗端起来,抿了一口,笑道:“竟是武夷山的大红袍,这可是千金难买的顶尖茶叶。想来,这必是韩夫人送的,妹妹,你可真有福气呀。”
黛玉淡淡一笑,并不提是汐筱特意赠的,只抬眸看了看宝钗,问道:“宝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