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轻轻摇头,含笑道:“姑娘待雪雁好,雪雁感激不尽,但礼仪不可忘,雪雁断不敢越矩。”
说到这里,抬眸望着黛玉,细细打量两眼,温婉地道:“姑娘的身子,也该有三个多月了吧?姑娘这身段,怎么瞧着仍十分轻盈,似乎没什么变化呢。”
紫鹃正在斟茶,听了这话,便笑道:“姑娘吃得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近来害喜,一日三餐,非要人盯着才行。”
说着,将青瓷杯递给黛玉,又送上一碟红枣如意糕,殷切地道:“忙了这么长时间,姑娘也该累了,吃些糕点垫一垫吧。”
黛玉撇了撇嘴,只得应了一声,拿了糕点,细细吃了起来。雪雁含笑看着,侧首瞧着紫鹃,打趣道:“几日不见,紫鹃姐姐倒成管家婆了,倒不知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我们紫鹃姐姐这样的贤妻。”
紫鹃闻言,不禁双颊晕红,默了半日,方笑着啐了一口,娇声嗔道:“雪妹妹嫁了人,这性情却是一点儿都没变,真不知飞云公子是怎么调教的。”
见紫鹃言笑晏晏,面上却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黛玉心中一动,思绪纷飞辗转。其实,仔细算起来,紫鹃跟在她身边很久了,如今已年满十八,该早些给她寻一个好去处才是,如此,方不负了彼此这么多年的情分。
当下黛玉思量良久,摆手挥退房中的丫鬟,只留下雪雁一人,方看向紫鹃,含笑道:“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紫鹃姐姐,只是近来太忙,一直都不能如愿。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三个人,大家不妨推心置腹,畅谈一番罢。”
说着,便抬起头来,含笑看着紫鹃,婉声道:“好姐姐,从我进贾家起,姐姐便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尽心服侍,忠心耿耿,在我心里,姐姐的分量,与雪雁是相同的。如今,雪雁已经为人妻,有了好归宿,姐姐,你也该谈婚论嫁才是。”
雪雁闻言,拍了拍手,含笑道:“姑娘所言极是,紫鹃姐姐比我还大一岁呢,的确该给紫鹃姐姐寻个佳婿,成家立业。”
紫鹃面上微红,神情羞涩,低了半日头,突敛衣跪下,一字字地道:“姑娘关心我,我感激不尽,不过,我离不得姑娘,愿意留在姑娘身边,服侍终生,还请姑娘应允。”
黛玉轻轻摇头,弯腰扶起紫鹃,声音轻软如柔云:“姐姐待我好,我自然也该为姐姐打算才是,怎么能耽误姐姐的终生?我并不是说大话,以我们目前的身份,以你的品格儿,给你寻一个才貌双全的佳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便是缙绅官吏,姐姐也配得起。只是,在我心里,一直拿你当亲姐姐看待,我希望,你能寻到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幸福一生。”
紫鹃低眉垂眸,默默不语,黛玉打量着她,眉心微蹙,敛容道:“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妨坦白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意中人?有没有,想要相伴一生之人?”
紫鹃闻言,沉默好半晌,唇动了一动,欲言又止。黛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凝眉长叹,幽幽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住了这么多年,彼此情同姐妹,情谊深厚。我希望,姐姐能坦诚相对,但是,姐姐既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罢了,罢了,我不提就是了,姐姐要怎样,我都听姐姐的。”
听了这话,紫鹃自是感动,微微抬头,见黛玉一脸关切,更是感怀不已,柔声道:“我不过是个丫鬟,却得姑娘这般相待,我的事情,自然不该瞒着姑娘。”
垂下眼眸,咬着朱唇,低低道:“我的心思,姑娘其实早就知晓了,是不是?”
黛玉听了,沉吟片刻,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怡然问道:“是卫若兰卫公子,对不对?”
紫鹃满面娇红,静默半日,方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鸣,带着淡淡的眷念:“自从那一日,见了他一面之后,我便不能忘记他。内中缘由,我却并不清楚,似乎突然之间,便有了这样懵懂的心思。”
黛玉抿起唇,挽一挽鬓边的落发,声音温和:“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说的,便是这种境况了。”
“卫若兰公子?这名字好熟呀。”雪雁挑一挑眉,笑吟吟地道,“我想起来了,飞云曾提过,这位卫公子,生得才貌双全,虽家境败落,却依旧谈吐不俗,清雅不凡,听说他已住进悠云园,如今正在努力攻书,以图振兴家族,实在难能可贵。紫鹃姐姐,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呀。”
紫鹃低垂着脸,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方叹了一口气,凝眉看着黛玉,幽幽道:“姑娘,你会不会怪我?”
黛玉闻言一愕,凝眉回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询问之意。紫鹃咬着红唇,讷讷道:“卫府已被抄了,我实在不该惦记卫公子,给姑娘添麻烦。”
黛玉含笑摇头,眉目间蕴含一抹轻柔,温然道:“怎么会呢?卫府是卫府,卫公子是卫公子,怎能混为一团?何况,卫公子虽只是书生,却也是有担当之人,姐姐喜欢他,实在无可厚非。”
紫鹃低下眉睫,咬唇不语。见她神色带忧,眉间含愁,黛玉心知她担忧卫若兰的处境,便笑了一笑,柔声安慰道:“北疆起乱,卫府之事,一直都悬而未决。不过,姐姐也不必担心,稍待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的。”
雪雁沉吟片刻,明白过来,笑容满面,声音轻快:“姑娘所言极是,只要四皇子、南安王平定北疆,凯旋得胜,皇帝必定龙心大悦,届时就会大赦天下,卫府自然会从轻发落了。”
“不错,我心里的确有这样的念头,”黛玉轻轻颔首,盈盈看着紫鹃,和颜悦色地道,“今儿个我问姐姐这些话,是想确定姐姐的心意,将姐姐的终生定下来。行了,既然姐姐心中已有决断,待卫府之事尘埃落定后,我会即刻请人过去提亲,姐姐放心罢。”
紫鹃面上绯红,静默良久,声音飘忽,随风飘拂,带着一丝自怜自伤:“姑娘实在不必为我操心,这一切,其实不过是我自个儿痴心妄想罢了。说到底,我只是个丫鬟罢了,哪里配得上他?”
黛玉轻轻摇头,扬起烟笼般的柳眉,徐徐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家都是人,当过丫鬟,便低人一等了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也不远比,单拿雪雁来说,她也是丫鬟,如今,还不一样当了夫人?何况,姐姐的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一般的寒门小姐都赶不上呢,怎么配不上卫公子?”
雪雁唇边带笑,亦轻声劝道:“倘若卫公子要拘泥这些,便说明他不过是个俗人罢了,不值得姐姐记挂。”
黛玉颔首,拍手道:“雪雁出嫁后,口才越来越好,一语中的,看来这当家主母做得很好呢。”
雪雁听了,笑了一笑,面上含羞,低头不语。紫鹃出了半日神,面上的哀伤便慢慢淡了,低低道:“我明白了,多谢姑娘、雪妹妹开导。”
抬起头来,凝眸看着黛玉,如羽扇般的修长睫毛上泪光轻闪,声音中亦带着淡淡的哽咽:“姑娘要操心京中大事,如今又身怀有孕,正是该好好调养的时候,却这样关心我,为我打算,这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黛玉唇角轻扬,拉住紫鹃微凉的手,温言道:“我们是好姐妹,自然该相互体贴,姐姐何必说客套话呢?其实,卫公子才貌均属上乘,虽然现在一时沦落,但只要他努力上进,将来必能有一番作为。姐姐的未来,必定会是美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三人正说着话,采薇、采蘋联袂而至,屈膝行礼,采薇趋上前,恭声道:“姑娘,贾府的老太太带着三位姑娘过来,要进来探望姑娘,与姑娘说几句话儿。”
黛玉闻言,嗤笑一声,清丽如月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嘲弄,冷冷道:“这可真是笑话了,上次我说了,再也不见贾家人,怎么老太太又过来了?还带着三位姑娘,真是厉害呀。为了她们家那个大姑娘,她用尽了心思,当真是祖孙情深呀。”
采蘋眉头微蹙,接着道:“那贾老太太说了,今儿个,她会一直站在府门口等候,非得见着姑娘不可。”
雪雁听了,便冷冷一笑,声音淡漠:“听听这话,里头竟带了威胁的意思,哼,这可真是天下奇闻,求人的,比被求的还硬气,也不知她是哪儿来的底气。”
采蘋叹了一口气,面有无奈之色,幽幽道:“谁说不是呢?刚才在外面,那老太太一脸自得的模样,瞧着真叫人生恼,我真恨不得大骂一顿才好。”
“别说闲话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采薇眉心深拢,看着黛玉,敛容道,“姑娘,你还是快些拿个主意吧。如今,府门口一排车轿,浩浩荡荡,又有不少路人过来围观,直挤得水泄不通。他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倘若姑娘执意不管,必定会起流言,说姑娘没有孝心,竟将嫡亲的外祖母拒之门外,败损姑娘的清誉,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