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膝行到太后跟前,伏在脚下,一脸的诚惶诚恐,声音凄婉:“太后容禀,之前,太后最疼爱的孙媳,一直都是八皇妃。后来四皇妃嫁进来,立刻便夺了太后之宠,八皇妃见了,早就心存不满,只是隐而未发罢了。如今,四皇妃怀上身孕,前几日又说会是男胎,八皇妃听了,自然又嫉又恨,这才寻了红麝串,命臣妾送过来,哄四皇妃戴上。臣妾身份低微,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听命行事。其实,臣妾自己,绝无害四皇妃之心的。四皇妃是臣妾的表妹,血缘至亲,臣妾于心何忍?臣妾所言,句句是实,求太后宽大为怀,饶恕臣妾罢!”说完,慌忙叩头,谢罪不已。
太后冷哼一声,盯着元春,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嫌恶,沉声道:“你这些话,说得太晚了。你常在深宫,善于审时度势,自然瞧得出,在哀家与皇帝心里,涵潼、四皇妃的分量,比澄儿、八皇妃更重一些。倘若你真无害四皇妃之心,只须悄悄将这东西交给哀家,说明情况,自然一身轻松,毫无罪过,说不定哀家还会念着你的功劳,复了你的妃位呢。你自己要走这条路,如今,落了这样的下场,便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
元春闻言,不禁如遭雷击,木在地上良久,方爬到黛玉身边,牵住衣裙下摆,泪流满面,语无伦次地道:“我今日所为,不过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罢了,求四皇妃原谅。说到底,我们是嫡嫡亲亲的表姐妹,血浓于水,四皇妃如何能见死不救?四皇妃于心何忍?何况,四皇妃如今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有,何必斤斤计较呢?”
黛玉唇边微扬,笑容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沉声道:“我已从贾家走出,与那边再无半点关联,亲情什么的,再也休提!你们贾家害了我这么多次,还敢拿亲情来说事,这脸皮真是堪比城墙了!今儿个这事,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
见黛玉神色清冷,不为所动,元春脸色大变,心中恼怒,仰头望着黛玉,勉强静下心神,哀哀泣道:“千不念万不念,只念在早去姑姑的面子上,宽恕我这个表姐吧!”
听元春又拿贾敏说事,黛玉心中大恼,拂一拂衣袖,冷笑不语。元春见了,不禁极是气愤,忿忿地道:“我苦苦相求,你却依旧无动于衷,也忒无情了!你这个贱人,本宫落到这个下场,全是你这贱人害的!为着中秋抚琴之事,良妃恨我入骨,常到凤澡宫生事,对我又打又骂,将我往死里折腾。”
抬起头来,斜睨着黛玉,两眼满是骇人的光芒,又哭又叫,咬牙切齿地道:“不错,我的确想你死,这红麝串,我不交给太后,便是想让你流产,想让你失去生育的机会,可惜天不长眼睛,竟让你这贱人发觉了。哼,你也别得意,你现在的确风光无限,背地里,却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你,嫉妒你,想将你置于死地呢。今日个你能躲过来,只怕将来便没有这样的运气了!总有一天,你会栽在其他人手里,那才是现世报呢!”
见她披头散发,神态疯狂,又出言不逊,诅咒黛玉,太后早气得脸色铁青,拍案而起,冷冷道:“之前,皇帝给你的封号是‘贤德’二字,如今瞧着,竟跟泼妇没什么两样,真是白糟蹋了这个好封号!”
说到这里,侧头看向紫鹃、采蘋,跺脚道:“这贱婢胡说八道,你们看在眼里,还不过去掌嘴教训,难道非要等哀家亲自动手不成?”
采蘋闻言,巴不得一声,忙快步上前,扯住元春,左右开弓,连挥耳光,又狠又准,直打得元春双颊高高肿起,唇边溢出淡淡的血痕方罢。
元春伸手抚着脸颊,其态若狂,大声嚷道:“我是皇上的妃嫔,背后又有四大家族支持,皇上视我为珍宝,岂能随意废黜?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太后微蹙秀眉,不屑地道:“见皇帝?这辈子都休想。不错,皇帝的确曾视你为珍宝,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在皇帝眼里、心里,你连草芥都不如。你如此狠毒,哀家处置你,皇帝绝不会有任何不满,相反,他还会感激哀家为他肃清后宫呢。哼,你这贱妇,满嘴胡言乱语,等进了冷宫,你爱怎么闹,随你的便,没有人会管你,那个地方,连个鬼影都不会有的。当然,每日的三餐,哀家还是会让人按时送过去,绝不会让你饿着,你就准备在冷宫里老死吧!”
斜睨着元春,神色清淡,声音寒冷如薄冰轻击:“至于四大家族什么的,事到如今,哀家不妨告诉你,四大家族为非作歹,行为不端,皇帝早有肃清之意,不过是念着北疆有变,才暂时搁下罢了,待边疆平定,皇帝缓过心神,便是四大家族灭亡之时!”
元春闻言,惊得目瞪口呆,不禁万念俱灰,眼中的光芒像熄灭了的烛火,渐渐黯淡下来,一口气回不过来,嘤咛一声,竟晕了过去。
太后见了,冷笑一声,并不回顾,轻轻击掌,命人将元春抱琴两人拖下去,分送往冷宫、浣衣房。
待事情料理妥当,太后方看向黛玉,漾着一抹温和的微笑,软声道:“玉儿,这位元贵人,今后绝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了。至于婉儿那边,哀家亦会提点一番,绝不会让她伤害你。同时,哀家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皇帝,说清来龙去脉,如此,对于将来的形势,皇帝便会多一番思量。不过,为顾全婉儿,元贵人之罪,不宜宣之于众,只能以其他的理由将她打进冷宫。”
黛玉轻轻颔首,低声道了谢,沉吟片刻,起身行礼,温婉地道:“皇祖母,玉儿离晴梦园日久,想明儿个回去瞧一瞧,还请太后应允。”
太后听了,吃了一惊,皱眉道:“怎么,玉儿想走吗?”
伸手拉住黛玉,长叹一声,面有歉意,幽幽道:“是哀家不好,明知道婉儿有害你之心,却不能为你讨一个公道,实在对不住你。”
黛玉连忙摇头,唇边带笑,款款道:“皇祖母言重了,玉儿知婉妹妹本性温和,不过是一步行错罢了,玉儿将皇祖母请来,便是想着将此事悄悄处置了,不愿宣扬。家和万事兴,我与婉妹妹,到底是妯娌,何必为着这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惹皇祖母、父皇心烦呢?”
太后听了,点了点头,看向黛玉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赞许之意,含笑道:“原来如此,玉儿,你稳重大方,处事周全,心胸宽广,实在让哀家感佩。”
挽住黛玉的手,唇角飞扬,笑得如春风拂面,欣然道:“玉儿,哀家生平所见女子中,你是最特别的。你不但才貌双全,还知道何时进何时退,以大局为重,涵潼能娶你为妻,实在幸运。”
“皇祖母过奖了,”黛玉笑了一笑,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声音柔婉,“玉儿想回去,不过是因在晴梦园呆惯了,如今住在这里,虽然有太后疼爱,却仍旧不习惯,还是回去安心些。”
太后沉吟良久,叹了一口气,颔首道:“哀家留你住在宫里,本想让你过几天安稳日子,却不料遇上这种事,罢了,晴梦园的确要清净一些,还是依你的意思吧。”
黛玉心中欣喜,敛衣行礼,含笑道:“多谢皇祖母。”
如是,这场波澜迭起的风波,便在两人的言谈之中,尘埃落定,无声无息地终结。
事情已然完结,黛玉心中,却生出一缕淡淡的慨叹。她与贾家,终于渐行渐远,不可再亲近。
只是,元春虽已离去,却还会有其他的敌人,在进行着算计、争斗的戏码,须得小心翼翼、时时留意才行。
繁华锦簇、雕栏画栋之下,是永不止歇的争斗,是数之不尽的勾心斗角。不过,为了她的夫君,纵然辛苦,她亦愿在此坚持,无怨,亦无悔。
康元二十一年,二月初十,太后传下懿旨,言贾氏元贵人行为乖僻,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即日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彼时,因史湘云已然退婚,贾母与王夫人商量一番,待过完新年,便往史家下聘,将湘云定给宝玉。
贾史联姻,亲上加亲,看重的,自然是彼此的门第和富贵,两府之人,都十分称心如意,欢喜无限。
这一日,众人齐聚贾母的上房,陪着闲话家常,说起下聘的各样事宜,均笑意盈面,喜气洋洋。
凤姐儿素来能言,笑容满面地道:“宝玉这门婚事,门当户对,当真十分般配。”
说到这里,便转过臻首,看向身着新衣的宝玉,揶揄道:“更难得的是,宝玉与云妹妹青梅竹马,性情模样儿,彼此都是知晓的,如果成了亲,必定会举案齐眉,恩恩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