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微拧,深深凝视着黛玉,眼睛一眨也不眨,只觉她是如此牵绕着自己,轻叹道:“玉儿,我舍不得你。”
黛玉靠在他身上,心中伤感难言,默了良久,方道:“今日别离,是为了来日长相厮守。”
说到这里,抬头迎上水涵的目光,一字字地道:“四哥,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无事。至于京城,我会为你守住,不必担心。”
见她一脸傲然,从容不迫,水涵郑重地点头,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纹,透着刻骨缠绵的眷念和信任,缓缓道:“四皇妃口气不小,好吧,我等着看四皇妃的本领。”
暮色低垂,烛影摇红,碧纱窗下,两人相携相伴,俪影双双,心中流转着三千情丝,万千不舍。
当年的苏州,烟雨轻漫,景致如画,两人相逢,一见如故,谈笑风生,却不知姻缘早定,彼此的人生,从那一刻,便维系在一起了。
两相情悦,历经坎坷,终于携手成约,举案齐眉,却不料风云变幻,分离只在弹指间。这叫他们,如何舍得下?
万丈红尘皆自惹,贪恋痴嗔由心生。两相依依话缠绵,情重不堪离别苦。
康元二十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年。十一月二十五,突厥夜袭天朝,攻克雁门关。不久之后,经过一番修整,突厥分两路进军,继续攻袭天朝。
因漠北冰雪封地,突厥人主要靠骑兵,在冰雪之上行军艰难,很少在冬季兴起战事。天朝不曾防备,仓促应战,顾此失彼,又无得力的守将,遭遇惨败,在这样的形势下,突厥势如破竹,攻克合州、襄州,幽燕、平州亦危在旦夕。两地守将八百里告急,急待帝都增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东海倭寇闻知,亦趁机作乱,矫称入贡,奇袭琅州重镇,形势危急,战争一触即发。
十二月初一,水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然天朝多年来未有战事,将才凋零,一时之间,竟无能用之老将,只能从年轻一代中选拔。
见君王抱恙,战事艰难,八皇子水澄,忠王爷水澄、西宁王周襄均缄默不语,四皇子水涵、十三皇子水润、南安王秦裔出班请战,京城震惊。
翌日,圣旨下,应三人所请,命四皇子为主帅,十三皇子辅佐,齐集十六万兵马,授天子剑,代君王赴边疆督战,并将云州的八万兵将,抽出一半,归四皇子指挥。
南安王秦裔,领名下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平州,迎击西路叛军。
东海倭寇,命兵部尚书沈落领兵四万,即刻至琅州平定。西南边疆,令将士加强防备,不得松懈。
十二月初九,大军整装齐发,马蹄声声,整个京城一片肃然。
黛玉、汐筱随着水凝,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彼时景致萧瑟,寒风吹袭,不觉让人断肠。轻烟薄雾中,却见水涵一身戎装,银鞍白马,抬头向这边一笑,浅淡却璀璨,天空仿佛恢复了之前的云淡风轻,不由一阵心醉神迷。待回神再看时,斯人银甲骏马,已率大军出城,唯留下一个模糊的长影,让人徒然生叹。
黛玉痴痴看着远行人的身影,清秀的眉目里,隽着深深的不舍和浓浓的坚毅。江山如画,波澜骤起,她会在此处,等领兵出征的他归来。至于京城,她一定会为他守住。
水涵离京出征后,黛玉自是时时忧心,十分牵念,加上汐筱又被召入宫中,陪伴太后、皇帝,少了这个可心妹妹相伴,黛玉更是抑郁,心中忐忑难安,不曾有过一丝平静。
太后素来喜欢黛玉,此时见水涵出京,便命宫女传了懿旨,让黛玉亦进宫暂住,态度亲厚。然京中形势险峻,气氛微妙,黛玉只得婉言推辞了,除了偶尔进宫,陪太后叙叙话外,其余的时间,都守在晴梦园,与林飞云、秦剑声一起,处理各样事务,尽力支撑大局。
时间流转,寒风掠起,天气一日日冷起来。不久,京中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如棉絮一般飘散,银装素裹,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丛林树木间,积着指余厚的冰凌,凝成冰柱,直如冰晶琼林一般,冷气逼人。
天气清寒,甚于往年,黛玉想起寄住在悠云园中的众名士才子,虽然边疆起了战事,武将显得尤为重要,但对这些文人,却也绝不能薄待了。
念及此,为示郑重,黛玉穿戴整齐,系上斗篷,与紫鹃同坐一乘暖轿,前呼后拥,亲至郊外,代水涵探望慰问,直到午间时分,方才回程。
进了城内,车轿在长长的街道上穿梭。行了半个时辰,黛玉心神疲倦,正合眼养神时,却依稀听得有喧闹声自近处传来。
黛玉心中奇怪,掀帘看时,原来是路过史府,有几个仆从正在吵嚷,驱赶一名衣着单薄的青衣少年。
“停轿,”黛玉心中气恼,轻轻凝起如烟长眉,出声道,“待我看看是什么事。”
众人听了,忙依言压轿,紫鹃打起轿帘,黛玉抽出轻罗手帕,掩住面容,方款款步下轿子,带着众人行过去。
这时就见那少年脚下一个踉跄,不慎摔倒在地。后面的仆从立时奔过来,围拥住他,出声怒喝,拳打脚踢,态度蛮横嚣张,不可一世。
因天气寒冷,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稀稀落落,见状都绕道而行,不敢惹事上身。
黛玉看到这里,不由得义愤填膺,快步迎上去,明眸飞光,冷冷瞧着那些飞扬跋扈的仆从,拂了拂衣袖,轻斥道:“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
那些人本是侯门中人,极善察言观色,见黛玉服采分明,气度高华,又有一众侍卫、丫鬟相随,料知身份非同一般,倒也不敢为难,不再殴打地上的少年。
为首之人站起身子,指了指那少年,嚷道:“凭你这副模样,竟还盼着娶我们家小姐,真应了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哼,退婚文书已经给你了,以后再敢过来,别怪我们不客气。”言罢,冷笑一声,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黛玉也不多言,冷笑着任由他们离开,方摆了摆手,命侍卫上前,扶起那青衣少年。
黛玉打量两眼,见其人神色憔悴,嘴角带血,面容却俊美如玉,眉宇间带着一抹书卷之气,便轻轻点头,温颜道:“公子贵姓?”
少年得她解围,已经心存感激,此时见她态度和婉,更是感佩,忙轻轻欠了欠身,答道:“劳夫人动问,在下卫若兰。”
黛玉微愕,轻轻“啊”了一声,默了片刻,才道:“冒昧问一声,卫公子与这史府的小姐,是否有婚约在身?”
卫若兰闻言,不禁吃了一惊,抬头看着黛玉,不解地道:“不错,夫人如何得知?”
黛玉嫣然一笑,瞧着卫若兰,正欲说话时,一旁的紫鹃抿唇轻笑,开口道:“姑娘,此处非说话之所,再者,天气寒冷,这位卫公子却穿得这样单薄,只怕承受不住呢。”
黛玉听了,这才醒悟过来,沉吟片刻,便看向卫若兰,温和地道:“的确是我疏忽了,不知卫公子是否愿随我去晴梦园,详谈一番?”
在红楼之中,卫若兰的声誉极高,此刻在街头蓦然相遇,又是这般情景,黛玉自是好奇不已,这才出言相邀。
“晴梦园?”闻言卫若兰更是吃惊,长眉一轩,目不转睛地盯着黛玉,讶然道,“晴梦园是当朝四皇子的府邸,夫人到……到底是什么身份?”
紫鹃怡然浅笑,代答道:“我们姑娘,便是四皇子正妃,与这史府,也略有几分渊源的。”
卫若兰惊愕不已,怔了良久,方想起施礼,忙俯身道:“草民卫若兰,拜见四皇妃。”
黛玉伸手虚扶,淡淡一笑,和颜悦色地道:“卫公子不必多礼,此处天寒地冻,实在非久留之地,如公子不弃,请随我至晴梦园一行罢。”
卫若兰听了,思量片刻,欠身应允道:“既是这样,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黛玉唇边含笑,轻轻颔首,命侍卫照看卫若兰,这才转过身子,搭住紫鹃的手,上轿折返晴梦园。
坐进轿子后,紫鹃瞧着黛玉,蹙眉道:“姑娘,与这位卫公子定亲的,到底是谁?难道,竟是云姑娘不成?”
“不错,”黛玉轻轻点头,唇边露出一抹清浅的笑纹,淡淡地道,“这位卫公子,看上去才貌双全,气质清华,倒是个不错的佳婿。不过,瞧今天的情景,他与史府,似乎已经一刀两断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紫鹃听了,便咬住朱唇,默然不语,黛玉亦不再说话,合眼静静养神。一时车轿进了晴梦园,黛玉让下人服侍卫若兰梳洗,换了衣饰,再至正厅叙话。
一切料理妥当,黛玉便命人将林飞云请来,一同至正厅落座等候。
待卫若兰梳洗整齐,重新见完礼后,黛玉依旧以帕掩面,摆手挥退房中的丫鬟,唯留下紫鹃,方瞧着卫若兰,默了半日,终于开口道:“卫公子的处境,看起来似乎不太顺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