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思,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要得到。除非,哪一日,我自己不想要了,才会舍得放手。”
“敛思,你怎是,从来不明白?”
鲜红的血顺着慕容凝的肩胛,湿了他右手袖,顺着右手指尖滴落在地,而他的腹部,亦是濡湿一片。
慕容凝面上的讥诮之色尤甚:“聪明如你,怎是不明白,不爱便是不爱,强求不得。”
“之前,有那么多次的机会,你却是,从不愿给我一个爱抑或不爱的答复。我便是以为,你的心里,终究亦是摇摆不定的,终究对我,并非全然无意。”我粲然一笑,不退反进,“这一次,你如斯肯定,告诉我,你不爱我,你以为,我会信么?”
“敛思,我只当这是,你为了让我死心,尽快离开此地的说辞。”
慕容凝微微闭眸,叹道:“你总也是如斯瞧得起自己。”
我笑容更甚,他始终不肯在人前唤我一声公主,不是为我安危着想,又是什么?
我在为首的黑衣人身前站定,手指慕容凝,道:“放开他,我随你们走。”
“你!?”为首黑衣人不屑的转眸,却在定睛瞧清我的第一眼,便是愣了愣,半响,问,“你是谁?”
慕容凝蓦然冷声问我:“你是想着让我全府上下百来号人为你陪葬吗?难道,我慕容府都死绝了,你才甘心?你若是还有一点良善之心,就赶紧的离开这里。”
“是,我心如毒蝎,敛思你又岂是今时今日才见识到?”我并不怒,笑容灿烂,道,“天下人皆知,帝姑篱落,心胸狭窄,精于算计,毒害忠良。你的父亲,不是更好的的例子么?我篱落不得好,谁也别好过,不是么?”
那黑衣人猛然道:“你是当朝帝姑,篱落大长公主?”
慕容凝道:“她不是,她只是本相的歌妓。”
我悠然道:“我是,当朝帝姑,夜……婉……宁……”
话音方落,未待慕容凝反应,为首黑衣人猛然扔下几颗烟雾弹,烟雾缭绕间,拉起我,朝西北方向而去。
弥漫的烟雾中,我看到几条人影从斜后方扑入烟雾缭绕之处,听见有人在喊:“慕容兄……慕容兄……”
那个声音,我听过,在锦绣酒楼,在皇城根下,若是不曾猜错,来者自是轩辕问天。
然后,我看见那抹熟悉的紫袍身影,从烟雾中追来,只是,没追几步,踉跄倒地,我竟然还能笑得出声,笑声中,我对那抹颓然倒地的紫袍身影道:“敛思,你又欠本宫一次救命之恩。你如何能不以身相报?”视线中,那抹紫袍身影愈来愈淡,最终,直至不见。
我知道莫寻终会寻来江南,只是,我不曾想到,莫寻会这么快便是寻来。
江南青山,依旧古木盎然,绿树成荫。
青山深处,曾经的恢弘庄严不再,向晚的秋阳斜穿山头,满目的是断瓦残垣、萧条成片。唯有那犹自矗立于千层蜿蜒阶梯顶端的寺门,还是旧时的光景,四柱三门,高耸入云。无须走近去细瞧,我亦是能够清晰的记得,那四根立柱上,从左至右,依此镌刻“心境禅定”、“爱心无染”、“佛门广开”、“普度众生”佛家箴言。
而莫寻,便是无声无息的,立身于那寺门下,浅蓝色身影站成宽广天地间最永恒静默的一棵树。
为首黑衣人阻止住另外七位同伴的攻势,稳稳立于平台处,问:“阁下是谁?缘何出没此处?”
森冷面具上,莫寻沉默的眼神看向被为首黑衣人钳制住的我,是深沉的专注,在那深沉的注视下,我分明瞧见一抹苦楚怨怼在莫寻眼底眉梢转瞬即逝。莫寻就这般一直注视着我,是无波清淡的嗓音,一字一句,道:“放开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青山之间回荡,风吹起莫寻的发丝衣角,而莫寻,岿然而立,这一刻,我失神于莫寻周身自然散发的威仪与傲然。
这个人,当真是这些年来,一直默然守在我身边的那个莫寻吗?是那个忠心又惯于寡言木讷的莫寻吗?
仿或是为了求证一般,我有些恍惚的唤他:“莫寻,是你吗?”
“是的,是奴才。”莫寻应我,下一瞬,蓝影如闪电掠来。
黑衣人方才与慕容凝的一场比试,虽无受伤,亦是损耗不少功力,此时,无心应战,只想速战速决,只听为首黑衣人道:“八卦剑阵。”
在黑衣人迅速摆阵将莫寻围在阵中时,我被为首黑衣人推开至一边。
我内心一凝,慕容凝尚且无法安然出得此阵,莫寻又如何能够幸免于一伤?
我正要急声阻止,但是,来不及了,八抹身影倏然移动,幻化成数万道身影,每一道身影又与那剑光融合,剑气大张,沙砾飞卷,数万道剑光直刺剑阵中心。
我瞪大刺痛的双眸看向阵中,剑光灿白亦凛冽,剑光中,那抹蓝影愈来愈淡。
恰在此时,我听见莫寻的声音,非但不惊不怒,隐隐约约的竟是含着笑意,道:“失传江湖多年的八卦剑阵,竟是被在下有幸领教,甚好甚好。”
我当莫寻是年轻气盛,多年来随我居于深宫,不知江湖深浅,更是不知此八卦剑阵之厉害,要知,此剑阵,能破者,唯有夜氏掌门人及其传人,十几年前,能破此阵者,除了我的父亲,便是我的师兄,而他们,早已离我远去。当今之世,再也无人能破此阵。而我,亦是不懂破解之法。
入此阵者,非死即亡。
一个定是与我夜氏有莫大渊源的白氏后人,一个是我的贴身护卫莫寻,我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败俱伤。但是,最能证明我身为夜氏后人的上古水珠被我扔给了阎寒护身。
情势所急,我只得孤注一掷,深吸口气,沉声喝道:“白钦,住手!”
那如斗转星移的重重黑影倏然顿住,剑光瞬然消散,天地间,万籁俱寂。
我顾不得黑衣人投来的眸光,急步朝阵中跑去,黑衣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我跑过去,眼眸内,除了莫寻,别无其他。
“莫寻,有没伤着哪里?”我一边问着,一边四下逡巡莫寻的身体,却是衣不沾尘,毫发无伤。
我松了口气,正要松开握着莫寻手腕的手,不想,一股柔韧劲道反手握住我的手,我疑惑扬眸看去,问:“怎么了……”
余音尚且停留在舌尖,更大的一股力将我拉近,下一瞬,我被莫寻紧紧拥在怀里,耳畔是莫寻急速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是失序的旋律,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怔了怔,便是软了一颗心,静静的靠在莫寻胸前片刻,低低的道:“莫寻,对不起。”对不起,不该瞒着你这一切,不该让你跋涉千万里只为寻我而来,不该让你为我这样的女子而牵心挂怀。
莫寻不语,只是搂着的手臂又紧了紧,旋即,又松开我,退后一步,单膝跪地,俯首恭声,道:“奴才护主不力,让主子受惊,请主子责罚。”
我眉心浮上一丝无奈,每每都是这般,当我在某个瞬间,恍惚以为,在莫寻心头,我除了是个主子,还是个让他倾尽所有只想给与我呵护与怜惜的普通女子时,下一瞬,莫寻总也是有办法让我回归现实,告诉我,他是奴才,我是主子,仅此而已。
也许,于我这般的女子,如普通女子一般被人怜惜、呵护的念头本身,都是一种奢望吧。
暗叹口气,整肃神色,挥袖平声道:“起身吧。”
再转身,面对那齐齐投向我的八道目光,我无力的叹口气,无力于接下来必然会有的一连窜的回忆与诉说。
如果,沈老爷子在,就好了。
我心头正想着,空中便是传来沈老爷子急促的声音:“住手!快住手!”
我松了口气,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此一来,自是省了我不少唇舌。
于是,我随意一笑,侧身循声回望,绿树成荫,梢枝轻晃,沈老爷子身影如电,疾奔而来。
沈老爷子立在我与黑衣人中间,先是看了看我,我朝沈老爷子点点头,沈老爷子便是朝黑衣人走过去,低着嗓子说了些什么。
未几,为首黑衣人深深看我一眼,道:“诸位请随我来。”
不知穿过多少进残败院落,折过多少座残损廊桥,这才在最里一重院落前停下来。我环视一番,院前两座石狮尚在,那株千年老槐树亦是尚在,只是曾经高挂院檐下的青石牌匾难觅其踪,只是曾经光滑如玉的石门血迹斑驳。
那副牌匾,是我的小十叔附庸风雅所提——向天苑。取“好木自是向天长”之意,寓意十大护法后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实,说白了,这进院落是百年来十大护法后人于盛夏时节相聚于此,切磋文治武功之场所。
那时,每逢农历七月初七,不管我的父亲与现任十大护法有多么重要的事务要处理,总会将这一日空下来,来向天苑与一群半大的孩子相处,或提点练武诀窍,或说古论今讲侠之大义。每年的七月初七,向来是十大护法后人最翘首期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