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眉眼唇角映着火光,是最深的笑靥,如花笑靥。
回头看了看,是烟波浩渺的池水在侧后方的脚下闪烁星火。
凌尘当真是八面玲珑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未见袍裾飘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我整个人,已是平稳的立于水榭阴影处,成排的夹竹桃遮去远处大火的霹雳声、侍卫的脚步声、成桶的泼水声。
我淡淡的对凌尘道:“凌尘,你走吧,记住,除非本宫出声喊你,否则,不要回头。”
凌尘朝我微微弯了弯腰,脚尖轻点,仿或是一阵风一般的,朝我眼前晃过,瞬息之间,消失在渺茫烟波之上。只是耳边,如丝线一般的,残留着凌尘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帝姑,慕容凝就那么好?值得帝姑您,情深至此?”
好与不好,谁说得清?
也许,正是因着得不到,所以,才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吧。
人,不过是这世上,贪恋最多,亦也最贱的一种动物,不是么?
我弯腰,捡起一块鹅卵石,在手心掂量了又掂量,手臂朝后扬起,鹅卵石脱手而出,在烟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来,落入烟波中央,细微的落水声,随之而起的,是激荡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我心里默数着“一、二……”当数到三时,深深的屏住呼吸,朝那烟波中央跳去,是奋不顾身的姿势。
但是,好似还有人,比我自己还要焦急,还要等不及。
在我感觉出,背后有只手在推我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来不及回头,看清那帮我一把,将我推下水去的手的主人。来不及去想,那只推波助澜的手的主人会是谁?甚至是,来不及去屏住呼吸。
漫漫的水,将我整个人席绕,身子在一直一直的下坠,窒息感、灭顶感……
残留的意识里,我竟然在想,如我这般的女子,上天堂自然是无门的,应该是入地狱的吧。毕竟,那些年,为了自己活命,为了皇帝侄子活命,为了那金銮殿上的金龙椅,明的、暗的,亦也是相继害死过不少的人。但是,那些人若是不死,死的人,就会是我与我的皇帝侄子。
迷糊中,我好似看到了敛思,一身清风明月素袍,清雅淡凝,不远不近的看着我,仿或是看待陌生人一般的眼光,又仿或是看待仇人一般的眼光,有无视,也有漠视,还有鄙视,亦有仇视……
我嗫嗫的,说:“敛思敛思,本宫不过是自保而已,又何错之有?”内心的最深处,终是对那一身正气浩然的男子心存忐忑,忐忑于,他对我最深的鄙视,源于我的名声、我的心计、我的狠辣。而这些,无疑是,在那男子面前,我最深的自卑。
敛思不语,转身,背离我而去,那是很长很长的小径,小径两旁,开满了红的、白的夹竹桃。我焦急的去追,但是,不管我怎么焦急,我的脚始终抬不起来,只能看着敛思愈来愈离我远去。长路尽头,有垂眸嫣然而笑的女子,在温婉等待,敛思走过去,牵起女子的手,在女子耳边细细说着什么,女子抿唇而笑,随着敛思离去。
离去前,女子回头,我分明瞧见了女子的五官容颜,那是上官家的小姐,瞧着我,微微启唇,我不知,她在说什么,但是,我想,她定是在说:“帝姑,纵然,凝哥哥不是我一人所能拥有的,但是,他永远,不会是你的男人,永远不会。”
那个女子,嫣然而笑,明媚的眸子,盛放这这世上,最妍丽的色彩,樱唇启合,一字一句:“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敛思……”我无力的张嘴,是咸咸涩涩的味道灌入口腔、喉口、胃肠,灭顶感渐次虚无麻木。
但是,是谁的手,强有力的拉住我渐次下沉的身躯?
是谁的怀抱,强势的将我拉入怀里?
是谁的唇舌,蛮横的凑近来,堵住了我的唇与舌。
是我的臆想么?
如果非得淹死,那么,就让我在这销魂的臆想中死去吧。
唇舌纠缠,身躯紧贴。这一刻,我不再是什么帝姑,什么大长公主,我只是,一株蔓萝,紧紧的,缠绕我想望的那棵擎天玉树。
我想,我真的是快要死了,销魂致死。
但是,接下来,被灌了几口水的腹腔内被度入冷冽的气息后,我的意识,慢慢的,清醒过来。然后是,愈来愈清醒。
随着意识清醒,思路亦是越来越明晰,随之而来的,是我猛然震住的身子。
有若睛天霹雳的震撼,让我忘记了推开那依然与我唇舌纠缠之人。
我想:这一次,怕是入地狱,亦是无门了。只怕日后死后,也只是落得孤魂野鬼一只吧。如此,有悖纲理人常之举。
许久许久,我才知使力摇晃脸颊,意欲阻止这足以让天下人唾骂的举止。
但是,如何阻止?
在岸上,他是天地至尊,无所不能。
在水里,他亦是一只无所不能的蛟龙。
贴着我的唇,那清清冷冷的嗓音,波澜不惊的,将一句话,传入我肺腔内,他说:“度气而已,何须惊讶?”
度气而已!?度气,亦是需要唇舌绞缠么?
我直直的,在水中,瞪大眸子,看着水波中的那张脸,近在咫尺,气息缠绕。
他亦是瞧着我,半响,舌尖与我的舌松开,唇却是留在我的唇边,慢慢的泅向岸边,待快要靠向岸边之际,淡淡的道:“姑姑方才,是将朕,看成别人了吧。”
我,瞬间僵住,无法呼吸。
一场落水,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但是,貌似我的皇帝侄子并不这么看,人还未靠岸,已是冷然扬声吩咐:“来人,备马,备披风!”
随着我的皇帝侄子破水而出的瞬间,我低声对他道:“圣上,不碍的。”
他冷淡瞟我一眼,道:“姑姑纵然再豪放不羁,亦也得替朕顾全些皇家颜面才是。”
皇家威仪都摆出来了,我这个帝姑,还能说什么呢?只得随着他去张罗,去怎么维持皇家威仪与颜面。
如旋风一般的,他将我安置于马上,金线绣龙披风随之覆盖了我一头一脸,冷硬的怀抱,寒厉的气息,自我身后传来,我终是抑制不住的,极其轻微的,打了个寒颤。
随之而来的,是从我背后绕过来的一双手臂,其实,那双手臂真的算不得健壮的,是少年特有的修长与柔韧触感,只是,那箍着我整个身子的劲道,却是足以让我感觉到彻骨的疼痛,好似隐忍堆积了千年万年的怒意,要将我整个身子给揉碎才得以稍稍解恨。
风声在耳边呼啸,崎岖的山路,一路巅坡,肠胃亦也是跟着七上八下,浑不舒爽。
衣服依然滴着池水,沾粘着肌肤,到处粘腻一片。
我没有我皇帝侄子绝佳的忍功,未几,终是不得不从披风中探出头来,艰难的仰头,望着顶心上方那紧绷的下巴弧线,道:“圣上,放我下来吧。”
等了又等,没有回应。
“圣上,我不舒服,很疼,您稍稍松开我,可好?”
不开口还好,紧接着,我只觉腰上的力道更是深了好几许,疼得我脸色瞬间苍白,额心亦是细汗密布。我吃痛不得,轻轻呻吟一声,只得道:“承烨,这整个的事,确然是姑姑错了,要罚要责,待回到宫里,随你高兴,只是,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我……”我咬了咬唇瓣,忍住肠胃内翻涌的恶心感,道,“我想呕吐,我怕你再不停下来,会污了你的龙袍……”
他终于缓下策马的速度,低眉瞧我,眸光深厉,讥嘲暗涌,道:“姑姑眼里,竟还会在乎朕这一身龙袍?”
我向来识得时务,当下,低垂眼睑,一瞬不瞬盯着他交叉于我腰前的十指看去。心里想着,待他消了火,也便无事了。也不过是说几句,随着他说去吧。
“姑姑是哪里错了呢?姑姑做事,不是向来瞻前顾后,思虑得滴水不漏么?姑姑做事,又怎会有错?”他一连窜的几个问句,波澜不起,我倒是不知,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了。他的右手,慢慢的,探入披风内,准确的握住我湿淋淋的双手,摸了摸我冰冷的指尖,慢慢的,包裹住,有暖意从他五指指尖渗透而来,钻入我的十指指尖,慢慢的,随着肌肤纹理,渗透到四肢六骸。
在这绵延清浅的暖意中,衣服的湿意蒸腾消散去,肠胃亦是妥贴蕴服的,所有的不舒服感都不存在了。
在这山涧的夜晚,头顶星辰闪烁,在这微熏的晚风,耳畔山虫低鸣,我的心,亦是柔软如水。微仰起脸颊,望着那张威仪肃冷的年轻俊颜,许久许久,低柔着嗓音,唤他:“承烨——”
“嗯。”他应我,下巴搁在我的顶心,任由马儿随意慢走。
“承烨——”我又唤。
“嗯。”他复应我。
“承烨——”我只是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