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少主……请三思,请三思啊!您纵使心意已绝,也不可不遵老主子遗言啊!”大长老说着,竟是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高举过头顶,神色甚是庄重,想来是那所谓的遗言了。
二长老道:“少主,先主遗言,不可不遵。”
对于云楼族风俗习惯,我亦是多少晓得一些。云楼族向来敬天信祖,视先人遗言大于天。
三长老直截了当:“少主若是执意娶此女,先请娶了主母,再纳此女为小,此女名牌终生不得入宗室,且,此女腹中婴孩,必得处理掉。”我顿然醒悟,原来,四大长老此来,已是做了几手准备。这一手真是够干净利落的。
云裔不为所动,只冷笑:“横竖,你们是铁了心让本少主做个傀儡少主了。”
四大长老忙道:“老奴不敢!”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擅自作主聚集我云楼所有鬼兵,就为本少主该娶谁,而不该娶谁。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少主没有?”云裔是真的发了怒,“他日,是不是,还可以调动所有鬼兵,将本少主直接砍了人头,你们再去选个傀儡来?”
四大长老闻言,是真的慌了,只做噤声状。
一时间,两相僵持。
我咳嗽一声,笑道:“云大哥,何必如此动怒呢?四大长老亦是忠心耿耿,为了云楼大业着想。”
四大长老便是戒备的抬眸来看我。
我道:“四位长老,我夜婉宁不图主母之位,只图与云大哥今生今世做个伴儿,我自认做小做妾便是。至于这腹中孩子,横竖是一条命,还请四大长老法外施人情才是。”
四大长老横竖是不敢真个惹恼了他们的少主,我这一番话亦是多多少少给了四大长老宽慰,也就再顿了顿,便是散了去。
云裔也不管那晏紫格格还一声不吭的冷冷站在那边,只对我道:“我云裔既是娶你,便是明媒正娶,又怎会让你做小做妾?”
瞧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当真是只觉我先前允诺,是委屈了自己。
我以眼神对他道,不过是做戏罢了,何必如此当真呢。
他自是看懂,浓睫垂了垂,掩去眸中喜怒,只沉默片刻,道:“回屋去吧。”
云裔又在屋子里陪了我好半响,这才起身出了去,临走前嘱我安心午歇,黄昏时再来看我。
云裔前脚方走,晏紫格格后脚便是入了室。
我抿了一口花茶,笑着指了指对面椅子:“坐吧。”又对小丫头道,“给晏紫格格奉茶。”
“嚓——”耳畔传来杯盏随地声,紧接着是小丫头的“呀”的一声。
我从杯盏中抬起头来,不偏不倚的,便是瞧见晏紫格格紧抿红唇的不悦容色,此时,正紧紧的逼视我,眸含冷火。
我搁下茶盏,笑:“瞧晏紫格格这生气勃发的娇俏模样,真是让人羡慕得紧,真是年轻好啊。”
有脾气,还能不管不顾的发出来,总归是让人欣羡的。
晏紫格格瞪视我:“夜婉宁,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好脾气的笑:“我想要什么,晏紫格格方才不是也在场么?”
“那莫寻呢?”
我反问:“按道理,晏紫格格关心的,应该是你的裔哥哥,而非我的贴身护卫莫寻才是吧?”
“夜婉宁,你既是要嫁给裔哥哥,那就说好,裔哥哥是你的,莫寻,自此以后,是本格格的。”大漠的女儿,当真是豪放。
我还是笑:“本宫对莫寻,已是无所兴趣,晏紫格格若是喜欢,尽管去找他便是,与本宫无关。”
晏紫格格明显松了口气,看我一眼:“这可是你夜婉宁说的。”说完,甩袖离去。
我朝着晃动的帘子,笑意盈盈的道:“晏紫格格要走,总也得待过了明日,观瞻了本宫的婚礼再走,亦是不迟。”
晏紫格格在轩窗外停下脚步,美眸笑得有些晃眼:“夜婉宁,本格格早晚会让你明白,放手莫寻,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我笑:“本宫向来喜新厌旧。”
“夜婉宁,你最好此生别回乾昭,否则,相信本格格,纵是你那英明果敢一世的皇帝侄子,也保不了你。”晏紫格格笑颜灿烂又灿烂,樱唇微启,“因为,你这样的无耻荡妇,天下人,人人欲得而诛之。乾昭子民,又怎肯让你这样的妖妇毁了他们神一般敬仰的帝王?”
我夜婉宁自然不是吓唬大的。
“多谢晏紫格格忠告。”我笑,“既是如此,本宫亦当投桃报李才是。晏紫格格,莫寻人是不错,虽是多年随我于深宫,行事却是不失大侠风范,只是性子多有沉闷,他那样的人,总也得晏紫格格主动些才行,对了,晏紫格格,莫寻浑身上下,最敏感之处,不外乎耳廓了……”
我尚未说完,轩窗便是被噼里啪啦一声,给关紧了,只隐约听得晏紫格格的一声唾骂:“无耻至极。”
晏紫格格真是骂对了,我若不无耻至此,又怎能心想事成?
对付莫寻,不下猛药,又怎行?
大红的嫁衣,大红的头盖,大红的毯子,大红的窗花。
游牧民族古老的乐器弹奏的是古老且不陌生的曲子,还是那首《葛生》。
我披了盖头独坐内室,桌上是喜娘捧过来的合卺酒。光阴迟缓,宽大袖袍内的手心终是沁出层层细汗。将汗湿的掌心印在腹部,感受着那轻微的胎动,细碎的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畔。我以为,无须等到拜堂,莫寻会来,会将我带离。只是,现如今,拜了堂,拜了天地,入得洞房,只待合卺酒喝过,我便就真成了云楼族少主的妾室。而莫寻,还是没有来。难道,真是我看错了,想错了么?难道,这步棋,终究是走错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的声音从帘子外传来:“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云裔在帘外冷声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本少主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近园子寸步,园子四周的戒备也都撤了去。”
我知云裔还是在给莫寻将我带离的机会,只是,若是莫寻要来,早在我拜堂时便是会来,事到如今,再盼莫寻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我摇头苦笑一声,正要伸手扯去盖头,只朦胧得见云裔高大的身子晃过,下一瞬,他的大掌便是按住我正要扯盖头的手,弯腰俯低脸颊,贴着我的耳畔,极轻极轻的道:“刚刚密探来报,凤钺皇帝在来漠北的途中,就在荒漠中,被人刺杀了。”云裔顿了顿,“夜姑娘,凤钺皇帝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回神,耳畔只一遍一遍的回旋着:“死了,凤钺皇帝死了,被人刺杀了。”
怔怔的被云裔牵着坐在桌前,直到云裔将细高银杯放在我手里时,我这才回神来,涩涩的启唇,低低的问云裔:“是……”
云裔的食指隔着盖头点在我唇边,红纱外,依稀的是云裔的俊朗五官遍布的点点柔情,只听他道:“婉宁,今晚,我很高兴。”
他隔着红纱,手指上移,摩挲着我的脸颊:“这么多年,我总是无故梦见当年西湖岸边的你,小小的女孩,精致的容颜,出尘的神姿,空灵的嗓音……”
“那日在边城外,你颊上面纱被我挑开的刹那,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惊喜。”
他的指腹隔着红纱点在我眉心,轻轻柔柔的唤我:“婉宁——”
我垂下双眸,艰难的启唇:“云大哥,对……”
他不待我说出那句“对不起”,极快的,单臂将我带向他怀里,他温暖的唇划过我的耳际,细细的声音穿入耳膜,我听见他笑着说:“婉宁,要记得这大漠深处,还有一个我。”
这分明是离别之言。那么,他是笃定,莫寻会来?或者,莫寻已然来了。
紧接着,他的手臂穿过我执杯子的手臂,笑道:“婉宁,时辰不早了,先喝了这合卺酒——”
我嫣然一笑,柔声道:“好。”
酒杯慢慢的凑近唇畔,就在杯沿快要触及唇角时,手指处传来极轻极轻的麻痛感,杯子就这般从松动的手指处滑落,而我,亦是落入那熟悉的怀抱内,心里倏然翻涌了狂喜。
竭力忍住那狂喜,抬眼看去时,听见了云裔低低的声音:“莫护卫,你这是何意?请放开本少主的人。”
莫寻好似不曾听见,只顺手扯了红盖头,垂眸看我。那双眸子是那般的深黑无波,我竟而看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我象征性的在莫寻怀里挣了挣,自然是挣不脱的,亦是不动声色的回望莫寻,敛眉斥道:“莫寻,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放开本宫,云大哥可不计较你冒犯之罪。”
我话音堪落,便是感觉到莫寻的身子僵硬了许多。
我继续火上浇油,透过莫寻,去看云裔,软软的唤道:“云大哥,救我——”
云裔跨前一步,对莫寻道:“莫护卫,本少主念你这么多年忠心护主,看在婉宁的份上,自是不会与你计较,只是,本少主的妻子,容不得别的男子来亲近,请莫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