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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转眼清晨已过,没了寒气与雾,阳关暖暖的照在身上。

近午时,莺儿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切声问门外袭人道:“袭人姐姐,你可见了薛姨娘,多久了到处找不见她。太太房里我早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袭人浅浅努嘴向里道:“在里面。”

莺儿道:“你怎么这副表情?同在屋檐下,……罢了,没功夫和你计较。”

却听房中一个声音道:“找我做什么!”

袭人、莺儿吓了一跳,见是宝钗笑着走出来,莺儿舒了口气道:“姨娘跑来这里做什么!让我好找。”

宝钗拭了拭汗,笑道:“太太要我帮她找些衣料,好做衣服。”

莺儿道:“这都是二奶奶与玉钏的活计,今儿怎么轮到姨娘头上了。”

宝钗笑道:“也是我应做的罢,既是太太要我做的,也不好推辞的,而且我平时也是闲时作这些的,不过多一份罢了,再者说玉钏总忙前忙后的,也太累了,我本就应帮帮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莺儿俏皮道:“那既然已经找到了姨娘,我也就放心了。快吃午饭了。”

忙转身要走,宝钗一把拦住,笑道:“你回来,帮忙一起找。午饭过后再吃。”

袭人听了一回,冷笑两声便走了。

太太房中

午后,王夫人卧在软塌上,微闭着双眼,座下无人喘息,半晌,王夫人道:“薛姨娘回来没有,我要的绸子不知找到了没有?”

宝钗也顾不上吃午饭,迈步进门,堆起笑容道:“这间库房里衣料太多,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见踪影。”脑中灵光一闪,道:“必是小丫鬟忘记放进去,或是哪个贪玩没说一声就拿去了。”

王夫人道:“明明让玉钏放进去了的,怎么平白就没了。若论起理来,这府上也没有哪个丫鬟这么大胆。凤丫头又不在,可又……唉。”

宝钗稳稳走过来,拿起包着棉绸的小槌为王夫人槌腿道:“能不能是……”还欲往下说,又不觉止了口。

王夫人摆摆手,道:“你去找块稍好的布料来吧。许是我忘记了,只是可惜了南安王妃的一片心意。”

宝钗得了赦令似的忙跑去库房,翻天覆地地找了起来,见个大红的,好不惋惜,回头看看,玉钏不在身边,四下无人,神色中流过一丝温柔,才敢把脸贴在红绸上面,轻轻地抚摸着,只叹只怨辉煌之时无法穿上这心爱的大红嫁衣,只能独自静坐在房中时,拿出深深埋藏在衣柜中的红衣裳,暗自欣赏,那一针一线渗透了自己的心意和期盼,暗藏着她的无奈,她的心慌……多少次无人时轻轻将它披在肩上……今生顺心得路,只可惜,若有这般美好,便断送了前途,若有前途,便断送了这一个又一个美好。

宝钗回了回头,果然无人,便稳下了提着的心,恋恋不舍地放下那红丝绸,掩着精光的水杏眼扫过,素白的绸缎,似她雪洞般的房间。

不行,这分明是老太太口中马圈的颜色,我怎能自己往坑里跳?

放下这个,拿起那个,横竖比量斟酌,又觉得这个不讨太太欢心,那个犯了大忌,不觉已到了晚间,头上流出细细的汗。

“哦,就这件吧。”宝钗松了口气,“不行,王夫人最厌恶这个颜色。”看了看天空,自己也一惊,思道:“都这般晚了,还在乎选什么布,快快给太太过目罢了。”转过神思又想:“不行,都忙了一天,这样岂不是前功尽弃?”又抬头看了看,因思道:“太太发觉我忙了一天都在为她找布料,定是十分欣慰感动,何在乎这布料顺不顺心呢?”

想明白了,宝钗得意的一笑,起身扭到太太房中。

贾母不在,家中诸事由王夫人作主,她真是合心顺意,这日兴起做件新衣的念头,便要宝钗去库房选料。

宝钗左挑右选,拿不定主意,忙了一天,终于翻出一块衣料,自觉不错,起身扭到太太房中。

心中自信王夫人一定喜欢,王夫人与她妈妈品味相似,她们姐妹都喜欢暗色,不张扬。再说她薛宝钗在王夫人眼里,是处处顺眼顺心的。她原就是她亲自选定的,本该是令她满意的儿媳,若不是元妃娘娘,她早是宝二奶奶了。她有信心,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王夫人都会点头认可。

一天中最舒心的时刻,就是在王夫人身前。她不用受宝玉的冷遇,不用在老太太面前陪小心。她时时能感受到能王夫人眼中流露出的喜欢和信任。那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心畅意。

慢慢进房,一步步扭到王夫人面前,伸手摊开手中衣料,微抿嘴笑道:“太太,你看这块料子,我好容易才选出来,一定适合你。”

“真不是利索人儿,找块料子也这么费劲,这么半天才找回来。”太太随意歪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这样重的语气,从来没有过。宝钗笑容有些不自然起来,许是找的久了,王夫人等得不耐烦吧。

宝钗再走近些,把那块素淡浅绿富贵团花的面料,送到王夫人眼前。

王夫人看一眼,面无表情,伸手扔在地上道:“你怎么选的?这种颜色,我能穿吗,你看这料子,也不是好料子。”

宝钗有些心里不是滋味,除了宝玉给过她冷脸子,黛玉那里吃过鳖,还未有人对她疾言厉色。就是老太太,在人前对她也是明着夸赞的。

她,王夫人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宝玉在用功读书,老太太远在外边,这府里还能谁能给她气受?莫不是受了邢夫人的暗气?

一个个原因闪过,都不似,她不明所以。

王夫人冷着脸道:“算了,明儿再去找吧。你也挺累的,先坐下吃晚饭吧。”

宝钗累了一天,太太只撂下这句话,不由心里发堵、委屈。

下人们摆上桌子,宝钗布菜,服侍着王夫人用罢晚饭,才坐下来胡乱吃了些王夫人剩下的,虽然吃的无滋无味的,而且两顿并在一顿,但吃的十分饱。吃过饭,和莺儿一脸疲惫地回院。

进入院中,秋纹迎上来一脸笑容道:“薛姨娘快吃饭吧,正好还未撤呢。”

宝钗看一眼饭桌,盘碟里还有饭菜。她的碗筷摆在一角,桌边袭人一脸横色,两眼红肿,哭过要逃的模样。

宝钗进房来,与宝玉行了礼,见宝玉沉着脸,笑道:“我不饿,我在太太那里吃过了,你们撤了吧。”

独坐一桌,宝玉推开饭碗,寒着脸厉声道:“你要在那边吃,怎么不让莺儿回来知会一声。真没个规矩。”

宝钗不敢作声,吞声不语。如今的宝玉,她越来越感到陌生,稍不顺心,他就要发脾气,一改原来温柔、体贴的性子,而且除非不说话,说出来的话冷冷的,硬硬的,能把人撞到南墙去,他的声音也能掀过房盖去。

宝玉看着还坐在桌旁的袭人道:“你的事做好了吗?还不快去做!吃起来没完没了。”

袭人起身低头走开,麝月、秋纹、碧痕面面相觑。

秋纹悄声告诉对莺儿道:“宝二爷叫她做件青衫。”

原来袭人下午闷声不响离开宝钗回院,麝月、秋纹、碧痕正在院中坐着闲聊。

她三人做完了手头的事,每人持一件针线活,聚在院中边聊边做。原本小声议着袭人与宝钗,秋纹低声道:“薛姨娘嫁之前,这房里的事,房里的活计,她都插手。看她的势头,一定是二爷的妻室了,竟只做了姨娘。真是人算不哪天算。”

碧痕捏着嗓子道:“袭人也是,西洋哈巴狗似的跟在王夫人与薛姨娘身后,努力了半天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和我们有什么区别?”看一眼专心做活的麝月,她和袭人的关系不错。

麝月抬头看她二人一眼道:“你们看看赵姨娘、周姨娘、袭人他们过的日子,如今我在想,拚着争上这位子,真的就能出头吗,你们看他们的处境,真不如有头有脸的丫头受人尊敬,在人前腰也挺的直。”

秋纹若有所思,碧痕问她道:“你还争吗,心里不平吗?有什么意思?”

秋纹撇嘴道:“巧话谁不会说?你们已有了那名份,当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抬头见袭人一脸不快走进来,三人住了口。袭人径直回自己房间。

三人跟进房来,麝月问道:“你怎么了?”

袭人赌气道:“还不是薛姨娘,就她是贤德人。”这三人都是她调教出来的,她心里有气尽管说与她们听。

秋纹指了指宝玉书房方向,示意袭人小声,然后小声说道:“我们方才还说呢,你才是真正贤惠的,连名字都是二爷改的,可见二爷心里有你。薛姨娘就仗着是娘娘赐婚,身份上高些,与袭人姐姐比,高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个姨娘。

麝月道:“也别这么说,二爷对她再好,她也越不过薛姨娘去。”心中暗道,转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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