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进入广德宫,远远便有凄美的女子歌声飘来。
“泪眼注,临当去,此时欲住已难住。下楼复上楼,楼头风吹雨。风吹雨,草草离人语。”
一曲《一叶落》,悠扬的歌声里透着疲惫不堪,显然已经唱了许久。宫廷奢靡之风实在害人,舞台献唱的歌女嗓音也随之日渐沙哑。
“墨渊。”
“恩。”
“待会儿皇上见了我,会不会讨厌我?”鸾歌心里头始终有些担忧,毕竟与墨恒的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万一皇上讨厌我,他看见我与你一道,会不会也跟着讨厌你?”
墨渊伸手在鸾歌头上抚了抚,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父皇又怎么会和你计较呢?如果父皇真的讨厌你,长门殿那次你就死定了,绝对没有可能活到今日。”何况,你那样的倔脾气像极了父皇,若不是碍着宸妃,父皇应该会很宠爱你这个外孙女吧。
“这样吗?”鸾歌沉默地低下头去,忽又抬起头来,一双眼眸中含着隐忧,“可我还是担心……我怕因为我,使得皇上讨厌了你。”
“无所谓讨厌不讨厌,父皇他一直就不喜欢我。他宁愿疼爱宸妃的傻儿子……”
墨渊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
“宸妃的傻儿子?”
“是啊。祉儿生来便天生痴傻,父皇怕母后加害于他,故而一直安排他住在商山行宫,每年年三十的时候才会回来一次。”
鸾歌怔怔地望着少年落寞的侧脸,突然明白,他从一出生得到的父爱就不平等。那个高深莫测的帝王宁愿百般疼爱一个智障儿,对墨渊确实不闻不问。
入得广德宫荷花池,中堂内处处是香醇的酒气,比起往日的欢闹更加奢靡了几分。鸾歌从第一眼起都看不惯座上的帝王,但吃了几次亏之后,倒也不敢在他面前胡乱说话了。她一个人不要紧,可如今和墨渊在一起,她不想再次连累墨渊。墨渊的病本就不好治,鸾歌不希望他再分心。
座下,一袭官服的青年男子匍匐在地上:“边境战乱,平城无人坐守,微臣愿请命带兵出征平城,守卫我朝安平,请求陛下允许。”
鸾歌一双轻灵的眼眸骨碌骨碌直打转,揪了揪墨渊的衣袖,小声道:“原来幕后的人是他。”
墨渊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凑到她右耳边,轻声轻语:“他是当朝右相范岑的长子范珏。”
鸾歌心中一惊,慌忙问:“难道是右相指使兰皙挑拨离间,右相想谋反吗?”
墨渊一把捂住了鸾歌的嘴巴,恐吓她:“‘谋反’二字不要随便说。”
“那……”鸾歌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墨渊挑眉望了望座上的宸妃,示意她,“范珏与宸妃娘娘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啊……”
鸾歌讶然“哦”了一声,明白了其中端倪。
几日不见,宸妃又换了一身隆重的妆扮,眉眼含笑,脂粉施得恰到好处,也难怪墨恒抛弃糟糠之妻,独独迷恋她一人。
“陛下,范将军在外带兵多年,如今我朝危难,让他征战平城不失为上策。平阳王戴罪入狱,朝中又无人主动请缨……”宸妃朝着墨恒怀中倚了倚,“陛下以为呢?”
“爱妃所言极是,那就……”
墨恒刚要下旨,墨渊便领着鸾歌出现在众人面前,行礼打断他:“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鸾歌也卖了乖,甜甜道:“青鸾见过阿公,阿公万岁!”
对于墨渊,墨恒一惯采取漠视的态度,尽管如此,墨渊毕竟是当朝储君,有些事情当着他的面,不可草草决断。墨恒碍于墨渊在场,只得朝着岑珏摆摆手道:“范爱卿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陛下……”
宸妃软声软气,骨子里的娇媚似要在一瞬间全都散发出来,酥酥的唤声使得墨恒心中一颤,于是抬首对上范珏的视线,又道:“既然大家都来了,范爱卿便等等再走,留下来一起看表演吧。”
宸妃瞧见了转机,面露喜色,忙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妾身找人排练了一曲歌舞,学得是京城里的戏班子唱戏,舞蹈与戏曲相结合,有些味道,范将军就留下来一起看吧。”
“宸妃娘娘倒是热情好客,不知儿臣能不能也留下来长长见识?”墨渊站直了身子,扶起了一直跪在地上吓得不敢说话的鸾歌,“儿臣从前听过些戏曲,倒是没听说过戏曲可以与歌舞相结合的。”
宸妃一早就猜到墨渊不会让她如意,倒是没有猜到墨渊会用这种死缠难打的方式,只要岑珏不走,墨渊便也不走。
墨恒瞧出了一些端倪,尴尬一笑:“渊儿,朕听说你母后近日病了,你抽空去看看她。”
墨恒果然老奸巨猾,不知不觉中已经下了逐客令。墨渊一向以孝道赢得朝臣称赞,他是料定了墨渊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戴着半截面具的少年却临危不乱,含笑点头,“儿臣来这一趟,就是希望父皇与儿臣一道去瞧瞧母后。”
“怎么?你一个人不能去吗?”墨恒的话语里已经隐隐含了怒意。
鸾歌心念一转,慌忙朝着墨恒跪下:“阿公!都怪鸾儿不好,鸾儿前几日生了场大病,墨渊为了帮鸾儿向绾依小姐讨药,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墨渊是担心阿婆见了心疼,才不敢独自一人去的。”
“是吗?”
墨恒的语气中含了疑惑,却没有半点心疼。
墨渊只得当众摘下面具来,在场的妃嫔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宸妃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不过俄而,她脸上的惊讶便转为窃喜,叫人生厌。
望着那张倾城绝色的破碎容颜,鸾歌的心底有点点刺痛的感觉,若不是情况危急,她绝对舍不得让墨渊在这么多人面前摘下面具。
凉风中,少年只是微微一抬手,复又戴上了面具,迎上墨恒的目光道:“你看,就连父皇都吓到了,母后若是见到定会心疼,为了母后的病着想,儿臣还是等脸上的伤养好了再去见她吧。”
“既然宁王殿下脸上有伤,就回府好好调养吧。”
宸妃又换着法子赶墨渊走。
墨渊转身正欲离去,眼见着就要让对方得逞,鸾歌突然当场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扯着墨渊的手臂道:“墨渊!鸾儿想看戏!鸾儿在平城的时候经常和阿母一起看戏,阿母现在都不理我了……阿爹也不要我了……”
墨渊为难地转身:“父皇,你看这……”
遇上战乱,墨恒心里烦得很,几次都赶不走人,加之鸾歌今日无父无母疼爱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于是恹恹道:“要留下就留下吧,看完戏曲就回府养伤。”
“是,儿臣遵命。”
墨渊领着鸾歌入座,忍不住在她头顶弹了一下手指:“小脑袋瓜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墨渊!”鸾歌嗔怒,“你老欺负我!”
惶然转头对上宸妃恶毒的目光,鸾歌忙安分坐好,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