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儿不安地望了我一眼,然后低着头局促地离开了。
段临宇走到我面前,“还记得朕来过金鸾殿几次么?”我注意到他不在自称“我”,而是“朕”。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三五次吧,可能更多,只是为何要如此问?”
他一边的嘴角翘起,“有一次你一定不知道。”他伸手抚摸我的黑发,在我耳边说道,“就是你和凌将军在树林里差点遇难的那一次。母后秘密派人从宫中来通知朕,要朕看准时机除掉你和凌夏,你知道朕当时怎么想的么?朕想,就算朕得不到你,也不会让你送死,所以朕当时是十万火急地赶到含鸾殿想要接你出宫,谁知被告知的却是你与凌将军共乘一骑离开了皇宫,朕当时真有杀人的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带死士到树林里,本来,是真的想要杀了你们,但是朕没有。”他顿了顿,“段临宇生平第一次犹豫,从来没有过。就在那日我警告过你,离凌夏远一点,琉儿你执迷不悟,所以最后只能你自己吞食苦果。后来还有一次我有机会亲手除掉你,就是在玉台,段家军攻进皇宫,你们大势已去之时,但我还是留下你了。”
我身体微微发冷,“陛下,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温柔抚摸我头发的手忽然一紧,我痛的咬住下唇,头被逼迫抬头撞进他深邃纯黑的瞳孔。
“朕有两次杀你的机会,都错过了,不止一次的心软,甚至想要帮你离开这,但琉儿你的心真是堪比坚石,丝毫不为所动。朕受够了你这张冷冰冰的脸面。”他扣住我的下颚,“朕一国之君,凭什么再三讨好你?你听着,从明日起,朕也要让你尝尝彻底无人理会,被丢进冰窖中的滋味!”
他放开我,我一下子跌坐在他上面,他俯视我,微眯双眼,“当初真不该留下你。”一甩手,他便向殿外走去,在殿门口他停顿了片刻,转过身看我,“朕明日要和蓉儿成婚,蓉儿知道吧,就是那个卖唱的姑娘,朕要你记住,只要朕高兴,什么样的女子都能到手,朕一句话,昨日在卫杨湖抚琴卖唱的女子就能一跃枝头成凤凰,而同样的,一句话,就能让你用无宁日。”他指着我,冷然笑道,随即转身离去,殿外,月光清华如水。倾斜一地。
苑儿跑进殿内,扑跪在我脚边,“娘娘,这可怎么是好?”她的音调有些惨然,而我撑着自己坐起来,轻轻地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清静。”
苑儿太抬起头,“娘娘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我一愣。我必须得承认,方才段临宇的一番话的确让我觉得羞辱且心寒,但是却没有痛楚。他要娶别的女子为妃,我内心并没有其它的感觉,只是我毕竟年轻,我的确怕一个人孤独的日子。如果方才我肯向段临宇低头,肯放下身段,肯如他所想的放下过去,忘记过去,兴许会比现在好过许多,但我不能。
直到此刻,我才深刻了解母妃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琉儿,你的心容不下一粒沙子,如果这个人曾让你不快,就绝不能容忍自己与他接近。母妃太了解我了,她早已将我从骨髓里面看透了。
次日清晨,宫中便张灯结彩,喜艳艳的红色,燃遍了宫中每一个角落,除了金鸾殿。
我让苑儿给我穿上极为华丽的锦服,挽上发倌。按照礼仪,我是应当去参加他们的大婚典礼,毕竟段临宇没有撤下我皇妃的头衔,我如今,此刻还是他唯一的妃子,公布天下的妃子。那日是软轿抬我去增辉殿,我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踏入了殿内。
段临宇身穿红色大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眸中没有任何的温度。
“恭喜陛下。”我缓缓走到他面前,不管不顾周围所有人停留在我身上面的视线,微微低语道。
“嗯。”他很冷淡,“平身吧。”我抬起眉眼,走上了台阶,就在走到一半的片刻,竟不慎地踩到了锦袍,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片刻间就摔倒在他脚边。脚上传来刺骨的痛,我听见殿内压抑的笑声,脸如火般滚烫,我浑身冷汗,捏紧拳头,恨不得此刻昏死过去。而段临宇呢,他什么也没有做,还是傲然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毫无任何变化,他没有向我伸出手,没有阻止那些嘲弄的笑声。这下所有的宫人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我这个皇妃,名存实亡,是个被段临宇彻底忽视的可怜女子。他就真的如他自己昨夜所说的我低头凄楚一笑,坐上了我的位置。
“大婚开始!”公公尖声尖气地嚷了一声,外头罗角吹奏,然后在缅长的声乐中新妃子被众人簇拥着步入增辉殿。
我紧紧盯着满面桃腮,光彩照人的新妃。月上枝头做凤凰,可能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吧,昨日还得颠沛流离,不得已卖笑求生,今日,便可以成为受到帝王恩宠的佳人,享尽荣华富贵。我叹,有些人,生来终究是要不凡的。
走到段临宇面前的那一刻,她低垂下来的眉眼终于缓缓抬起,那双清明发亮的双眼此刻大概震慑住了殿内所有人。
“臣妾。”
“不必多礼。”段临宇上前执起她的手,“朕昭告天下,册封福蓉为蓉妃。”
“恭喜陛下!”底下一干人跪了下来,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就在两个多月之前,也是在这里,段临宇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皇妃。我杨目望去,却恰然与殿内一双眼眸对上,没有原因,在那么多人之中,我就是偏偏能一眼就看到他。相视了一下,我移开了目光。凌夏一定觉得此刻的我太可笑,还记得那日在赛马场我对他说,段临宇有何不好?至少他对我一片痴心,现在想想,也真是够讽刺的。
“蓉儿见过,见过贵妃娘娘。”她面对我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不自然,我朝她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下,“蓉妃请起吧,不要行如此大礼。”我扶她起来,而她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根本不爱陛下。”这一声,太细小,以至于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听见,包括段临宇。
我震惊地凝望她,然后松开了手。她已然恢复了原来的笑颜,“以后请贵妃娘娘多担待了。”与呆愣的我擦肩而过,她回到段临宇身边。是了,她完全看出来了,在卫杨湖畔段临宇掉落湖中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我没有救段临宇,她起了疑心。可是那又如何呢,不爱,也可以留在他身边,就像她一样,口口声声说恨着使她沦落歌姬的段氏,可真的如今让她嫁进宫中,拥有了权势地位,她还会在乎过去那些怨意么?她不是照样穿上霞披凤冠,准备与她口中最为不齿的男人共度一生?女子的心,难以捉摸,最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