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上翔的《王荆公年谱考略》说:“程颢与王安石讨论新法,王雱很狂妄地说要砍韩琦和富弼的头,李绂考证了发生这件事的时间,当时王雱并不在京城,邵氏无端地造谣诽谤是毫无疑义的。然而,李绂只说它被正史采用,是由于《邵氏闻见录》,却不知道朱熹在《程式外书》和《名臣言行录》中也都采用了,于是,写作《宋史》的人既然以为程朱这样的大贤人是可信的,也就使得王雱这个千年的奇冤,不可能再被昭雪了。王安石平生是要实践道义,拯救时世的,他推行的青苗法,开始于他在鄞县做县令的时候,那时王雱只有四岁,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王安石写了《上仁宗皇帝书》,第二年又写了《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讲的都是慎重地选拔人才,进行变法改革,这是熙宁(宋神宗年号,公元1068—1077年)新法的最初起源。
治平四年(公元1067年),王雱成为进士,让他做了旌德县尉,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才来到京城,这时,新法已经一个接一个地施行了,和王雱有什么关系呢?当时像韩琦、欧阳修、司马光、刘攽等人的上疏,也只是说新法不便于施行,没有人说王安石做事不近人情。第一个编造王安石十大罪状丑化诋毁他的人是吕诲,即使是吕诲,也不曾有一句话涉及他的儿子王雱。即使从熙宁、元丰、元祐、绍圣以来,数十年间一直有人攻击那些帮助施行新法的人,甚至到了势如水火,狠如仇敌的程度,也只是针对吕惠卿、章惇等人,没有人提到王雱。王雱很久以来一直在生病,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王安石还写了《谢赐男雱药物表》,九年(公元1076年),王雱就去世了,一定不是由于背上的疮发作而死的,又纷纷编出闹鬼的故事,这是那些有学问的君子应该做的事吗?”
现在来看李绂、蔡上翔二人的辩驳,真像热水泼在雪上,或快刀斩乱麻,令人有一种浮一大白,大呼痛快的感觉,我不必再用什么言辞称赞他们了。此外,史传和杂书中诋毁、丑化王雱之处还有很多,有了这样一个例证,其他的也都是不实之词,大约不用多说了,所以不再广引详辩来浪费纸墨。又如蔡上翔考证,北宋的那些人中从未有人攻击到王雱,到底是什么原因,南渡以后,王雱忽然成了众矢之的呢?根据我的思考,这大约是由学术之争引起的。熙宁、元丰、元祐时对王安石的攻击,目标只是他的新法,没有涉及学术问题。此后分成了洛党、蜀党,他们的争论波及王安石,杨时著《三经辩》十卷,专门攻击《三经新义》,又写了《书义辩疑》一卷,专门攻击王雱。大概章惇、吕惠卿等人是帮助王安石施行新法的人,所以,攻击王安石政策的人,一定要攻击章惇、吕惠卿。王雱是帮助王安石著书立说的人,所以,攻击王安石学术的人,一定要攻击王雱。这也是很自然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悍然触犯了《周礼》规定的“造言之刑”,即针对造谣者的刑法,这是那些肆无忌惮的小人才做的事,想不到讲学的大儒们也这样做。
王安石的夫人姓吴,被封为吴国夫人,曾有小词《约诸亲游西池》,其中有一句:“待得明年重把酒,携手,那知无雨又无风。”在当时曾被人传诵。
王安石的妹妹嫁给张奎做妻子,被封为长安县君,诗写得尤其好,佳句很多。其中比较突出的:“草草杯盘供笑语,昏昏灯火语平生。”王安石很爱他这个妹妹,到老仍然经常亲自接她回家省亲。
王安石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吴充的儿子吴安持,被封为蓬莱县君。小女儿嫁给了蔡卞(字元度)。大女儿也工于文学,有一首诗写道:“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泪看黄花。”王安石次韵一首诗寄给女儿:“孙陵西曲岸乌纱,知汝凄凉正忆家。人世岂能无聚散,亦逢佳节且吹花。”过了几天,王安石又寄了一首绝句给女儿:“梦想平生在一邱,暮年方此得优游。江湖相忘真鱼乐,怪汝长谣特地愁。”又有《寄吴氏女子》(古风一首):
伯姬不见我,乃今始七龄。
家书元虚月,岂异常归宁。
汝夫缀卿官,汝儿亦搢綎。
儿已就师学,出蓝而更青。
女复知女功,婉嫕有典刑。
自吾舍汝东,中父继在廷。
小父数往来,吉音汝每聆。
既嫁可愿怀,孰知汝所丁。
而吾与汝母,汤熨幸小停。
邱园禄一品,吏卒给使令。
膏梁以晚食,安步而辎軿。
山泉臯壤间,适志多所经。
汝何思而忧,书每说涕零。
吾庐所封殖,岁久愈华菁。
岂特茂松竹,梧楸亦冥冥。
芰荷美花实,弥漫争沟泾。
诸孙肯来游,谁谓川无舲。
姑示汝我诗,知嘉此林垌。
末有拟寒山,觉汝耳目荧。
因之授汝季,季也亦淑灵。
这大概是王安石的女儿在京城中思念亲人,而他在为她化解忧愁,不仅诗写得很美,而且,慈爱和孝顺的本性都跃然纸上。其中说到的“授汝季”,指的就是他的二女儿,蔡氏女子,王安石还有《寄蔡氏女子》二首:
建业东郭,望城西堠,千嶂承宇,百泉绕霤。青遥遥兮属,绿宛宛分横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书。兰馥兮众植,竹娟兮常茂。柳蔫绵兮含姿,松偃蹇兮献秀。鸟跂兮上下,鱼跳兮左右。顾我兮适我,有斑兮伏兽。感时物兮念汝,迟汝归兮携幼。
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女,石梁兮以苫盖,绿阴阴兮承宇。仰有桂兮俯有兰,嗟汝归兮路岂难。望超然之白云,临清流而长欢。
女婿蔡卞是蔡京的弟弟,《宋史》把他入了《奸臣传》。如今我们看传中的记载,他们所说的“奸”的证据,大部分暧昧不明,例如说蔡卞性情深沉不爱说话,章惇尚且在他的算计之中。章惇的行为很容易看清楚,蔡卞的心思就很难猜测。又说他中伤好人,都是秘密上疏给皇上。凡是这些都是所谓莫须有的罪名。又说他毫不怀疑岳父王安石的所作所为,认为那都是完全正确的,专门支持“绍述”的主张,对上欺骗皇上,对下胁迫同僚。但这只是《宋史》所说的“奸”,难道要强迫天下后世的人都认为这是“奸”吗?后来,蔡卞因为蔡京勾结童贯,当面指责他,蔡京在皇帝面前极力诋毁蔡卞,终于因此被罢免官职。就像是盗跖和柳下惠,虽然是兄弟,但性情、人品完全不同。还有像王雱,他也不会玷污王安石的。
王安石居家很俭朴,自己主张生活要淡泊,从小到老,不曾有太大的改变。散见在他的文集中的诗文,历历在目,可以证明。《续建康志》说:“王安石再次辞官之后,以名义上的宰相判江宁府,在白下门外建造府第,这里离城七里,离蒋山也是七里。平日骑着一头驴和几个随从游览各个寺庙,想进城了就从湖上划着小船过去,大概从未骑马或坐轿。他住的地方,四外没有人家,他的宅子也只能遮挡风雨,又不建院墙,看起来很像个旅馆。有人劝他把院墙建起来,他也不听。元丰末年(公元1085年),他得了病,上奏将这个宅子舍给了寺院,赐名‘报宁’。后来病好了,在城里租了一所房子居住,不再造房子了。当地的百姓说:‘如今江宁县治后面废弃的惠民药局,就是王安石在城中租住的房子。’”刘安世(字器之,号元城)也说,王安石质朴俭素,终生好学,不把官爵放在心上。吴草庐也说,王安石的行为不同一般,他的意志非常坚决,不把富贵看在眼里,没有任何利益能把他淹没,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老都是这样。啊!世上怎么能有这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