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迪出门的时候天色已晚,树林里都快见不着光了,只有树梢上片片绿叶依然闪亮,透着落日金黄的余晖。穿着这样的衣服,他就不能再泅水了,只好穿过树林,从桥上过河,再迂回过去。他用两条后腿走路,自从在楼梯那里倒霉过一次之后,他就决定要多加练习,这样别人才不会识破他的伪装。可是那裤子总叫他挪不开腿,不是绊倒在树根上,就是被藤缠住脚,要么就跌倒在一个坑里。他还没走到小溪跟前,就已经摔得鼻青脸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了。他停下来坐在一块木头上歇息。“我的老天,”他自言自语道,“还好我不是个人!简直没法想象,他们穿着这些又热又麻烦的衣服,还怎么走路做事啊!还管自己叫大自然的主人!嗯,我还是情愿当头猪。”
很快,他又起身继续赶路了,终于走到桥头那边。草丛中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朝左边延伸至隐者之屋那里。弗莱迪顺着这小路走,越走越紧张,可他是头勇敢的小猪,丝毫没有想到要退缩。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隐者之屋的窗户透出光来,窗户脏乎乎的,弗莱迪没法透过玻璃看清里面。不过,他能听到音乐声──有人在弹小风琴,还有个人在唱歌,歌是那首《轻轻地,柔和地》。这两个人弹唱的节奏都很快,而且还不一致。一会儿是唱歌的快了几拍,弹琴的那个奋起直追,超过他;等弹琴的停下来歇口气,又被唱歌的超过了。
这是弗莱迪听过的最滑稽的演奏了。他走到前门,透过锁眼往里面看,歌唱到这里正好结束。坐在风琴旁边的那个高个子,擦去额前的汗水。“路易,这回算你赢了,”他说,“都怪第二段的和弦,拖慢了我的速度。”
“等下唱《布拉布拉》的时候再比。”路易说。
“那也比不过你,”瑞德说,“这首歌总是你赢,你一开始就要少唱六个‘布拉布拉’,我弹起来可追不上。我们弹点儿别的,不要这种歌词重复的,唱《安妮萝莉》吧,一、二、三──开始!”
那声音叫一个可怕。你要是不相信的话,试着唱《安妮萝莉》,唱得越快越好。弗莱迪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两位音乐家唱得正兴起,又唱了四小节才停下来。弗莱迪听见一阵静默,然后是笨重的大鞋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门开了。弗莱迪用手碰碰帽檐,礼貌地欠了欠身。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瑞德说,“进来吧,小伙子。有什么事吗?”
弗莱迪走了进来。屋子里点着煤油灯,灯罩上黑糊糊的,都透不出什么光来了。弗莱迪几乎确信,就算他把帽子摘下来,他们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不过,当他们俩双手扶着膝盖蹲下来盯着他看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了。
他们先是一句话都没说,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站起来看看彼此,又蹲下去盯着他。
“吓我一跳!”瑞德说。
“我也是!”路易说,“他是那个──你们管那些小个子的人叫什么来着──侏罗?”
“那叫侏儒,”瑞德说,“路易,你该知道这个的。”
“哎,管他侏罗还是侏儒,我们叫他什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他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啊?伙计,你叫什么名字?”
弗莱迪指指嘴巴,摇摇头。
“是个哑巴,”路易说,“一个哑巴侏儒有什么用?赶他出去,继续唱歌。”
弗莱迪口袋里有一张图。虽然他已经练习了很久如何拿书本和纸张,现在已经能把前爪用得跟手一样娴熟了,可还是担心一旦把纸掏出来递给他们,他们会发现他用的是爪子而不是手,就知道他其实是一头猪了。
幸好,就在这时,瑞德说:“等等!我有个主意!”
“希望比你上周四的那个主意好。”路易说。
“这次绝对错不了。”瑞德说,“听着,这个侏儒这么小,还是个哑巴。就是说,他能进到一些我们进不去的地方,而且还不用担心他事后告诉别人。还记得森特博罗联邦银行的那个后窗吗?”
“天哪!”路易叫道,“这是个好主意!”他转身对弗莱迪说,“听着,侏儒,想不想挣大钱?”
弗莱迪急切地点点头。
“那好,你跟着我们,照我们说的去做,事成后五五分成。来吧,瑞德,带上家伙。”弗莱迪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两个强盗一左一右地夹着,走在外面黑暗的小路上了。
他还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图给他们看,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我看,这事很可疑,”他在心里悄悄说道,“可担心也没用了。我算是上了贼船了,这回我要是还捉不住他们,那就太丢脸了。”
走到桥前,他们停了下来。瑞德钻进灌木丛,接着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他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敞篷车冲到路上来。瑞德将弗莱迪一把扯进车里,车子朝森特博罗方向开去。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个强盗都穿着雨衣,戴着黑面罩,穿着胶鞋,手里握着枪。路易手里拿着枪,开车开得很费力,某一次换挡的时候,枪一下子走了火,正对着风挡玻璃。让弗莱迪惊奇的是玻璃没有碎成碎片,路易却只是大笑。
“我们工作的时候子弹从来不上膛,”他解释道,“很容易走火。”
车开到主街上,弗莱迪看到每个商店都亮着灯,警长说得果然没错。开到银行的时候,车子慢了下来,银行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守卫,腿上搁着一把枪,可他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车子拐进银行隔壁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路易把车停在巷子里,他们全都下了车。路易从后座里拿出一把折叠梯,靠在银行墙边的一扇小窗户下面。“就这里了,”他说,“他们懒得锁这扇小窗子,因为这里太小了,没人能进得去。可是你能,进去之后,我们把袋子扔给你,你要做的就是用钱把袋子装得满满的,扔出来,然后自己再爬出来,明白了吗?”
弗莱迪当然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当一个强盗。可他没想到还有梯子这一着。在农场的时候,穿着比恩先生的裤子爬楼梯都叫他有得受了,爬这个?简直是想都不敢想。他刚爬了三级台阶,左脚就踩到了右裤管,大叫一声摔了下来,连同梯子一起砸在路易身上,倒在小巷子的石子路上。
顿时,四周响起了喧嚣声。窗子纷纷打开,警笛响了,有人冲到街上来鸣枪。路易连滚带爬地起身,把弗莱迪塞进车里,自己也赶紧上车,瑞德发动引擎,车子全力冲出巷子,朝主街开去。他们一路躲闪着各种围追堵截,后面还跟着至少半打车。瑞德车技高超,飞射而来的子弹一颗都没打中车身。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已经开在来时进城的那条路上了,身后还跟着一条追赶的长龙。过了一会儿,他们过了桥。瑞德猛踩了一脚刹车,他们三个差点儿从车里飞出去,车身一个漂移,滑进了路边原先停车的灌木丛里,瑞德熄灭了车灯。
追赶的队伍从他们藏身的地方鱼贯开过,最后一辆车也开过去了,两个强盗才慢慢地从车里爬出来。
“侏儒,从哪里来的滚到哪里去吧。”路易厌恶地说道。
“你也不嫌丢人,”瑞德说,“多亏你,我们连梯子都给丢了。我明天还要给起居室换新窗帘呢,真不知道没有梯子该怎么办。”
“快,”路易说,“快走吧。你在这里一点儿用都没有。简直笨得跟头猪差不多。”
弗莱迪在黑暗中自顾自地咧嘴笑了,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张纸递给瑞德。
“这是什么东西?”那强盗说着,掏出一根火柴擦亮照明,接着兴奋地招呼同伴,“瞧,路易,他有一张那个农场的地图──上面画了钱藏在哪里。”
他们俩凑在地图上,划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地图上头写着:“比恩先生的谷仓地图,藏宝点在此。”下面是弗莱迪画的谷仓地图,在一个隔栏的下面标了一个长箭头,后面写着:“就在这个隔栏下面的地板里,藏着一箱价值一万元的黄金。”
两个强盗兴奋不已。“难怪他要来找我们。”路易说,“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太笨的侏儒。”他转过头去对弗莱迪说,“抱歉我刚才说你像猪。你确定那里有钱?”
弗莱迪急切地点点头。
“值得一试,”瑞德说,“可是,老规矩,小心为上。待会儿把这家伙捆在那里,我们出去找钱。要是有,那就一切都好,我们事后分账。要是没有的话……”他瞪了我们的侦探一眼,“哼,那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弗莱迪不由得害怕起来,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把他带回隐者之屋,捆在一把椅子上,接着就出发了。不过这回没开车,外面到处都在找他们的车呢。
弗莱迪一时非常绝望。他还没安排好如何抓捕这两个强盗。等他们到了谷仓,就会发现那个隔栏里除了一群动物囚犯,什么都没有。要是他们今天晚上再次空手而归,那他可就惨了。一想到这个,他穿着那衣服就更觉不自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