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最后一种情况,不论是从受害者所承受的痛苦,还是从使用的目的来看,这种阉割都是对自然的双重侮辱。但是,那种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千百次的父权公开违背人性的事情不是更加常见、更加可怕吗?正是因为父亲的无理压制导致多少天才被埋没,多少自由被限制!有多少人本来能够在一个适宜的环境中大展宏图,然而最终却只能在另一种他没有丝毫兴趣的环境中郁郁终生!在永远违背自然的那种混乱秩序之中,有多少美满的婚姻是因为双方悬殊的地位而被生生拆散的!有多少对纯洁善良的夫妻因为错配了姻缘而使得彼此都痛苦不堪!有多少纯洁的妻子受到了侮辱!有多少年轻人不幸成为了贪婪父母的受害者,深陷罪恶之中无法自拔,或者在眼泪中艰难度日,默默忍受那由财富促成的、自己内心不情愿但是又不能摆脱的痛苦婚姻!假如有人没有被野蛮的强力驱使到罪恶和绝望之中,反而是通过自身的勇气与美德让自己摆脱这种生活,那他们有多幸运!请宽恕我吧,我的父亲母亲,非常抱歉我的抱怨加重了你们的痛苦,但是我希望你们的痛苦能够作为一个永恒的痛苦榜样,用它来警告后来胆敢打着自然的名义来触犯她最神圣的权利的人!
以上我只谈到了由我们的制度而造成的那些不幸的结合,但是,难道由此我们就能认为爱情与同情心维系的结合不会有任何的弊端了吗?如果我指出,即使是在其根源之中,甚至是在最神圣的关系中,人性也都已经受到了伤害,我们又应该作何感想呢?因为即使是在这神圣的关系中,财富也是必须首先考虑的事,社会的无序混淆了是非黑白,禁欲也变成了罪行,而拒绝生育反而成了人道的举动。但是,我还是不要揭开这些可怕的事实所戴着的面纱了吧,我们仅仅需要指出这些罪恶,期待人们作出弥补吧。
除了所有这些苦难以外,还有大量有害健康的工作会损害人们的身体,减少人们的寿命,例如矿山的工作,制备金属以及矿物的工作,尤其是铅、汞、铜、钴、砷等;还有其他一些危险工作,每天都有很多瓦工、石匠、木匠、矿工,因此丧失生命;所有这些加起来,我们就能明了人口数量在社会的建立与不断完善的过程中不断减少的原因,很多哲学家都曾经指出过这一点。
在追求个人安乐与他人尊敬的人们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奢侈,不久便把由社会引来的灾难发展到了极致。富人们从来不曾给过穷人一块面包,却以养活穷人为借口而剥夺了穷人的财富,这样迟早会使人口大量地减少。作为医治手段,奢侈恐怕会产生比它要治疗的疾病还要可怕的灾难,或者说奢侈本身就是其中最大的灾难。由于要维持奢侈所需要的奴仆与穷人,所有的公民与劳动者都遭受了压迫及毁灭。奢侈如同炎热的季风,给树木等植物带来了铺天盖地的蝗虫,把有益动物的食物都吃光了,于是饥荒与死亡便跟随着热风到处蔓延。
社会和奢侈的生活,带来了机械技术、人文科学、商业、文字以及所有使工业繁荣与国家兴衰的无用事物。我们不难认清人类堕落的原因,从农业的性质上来说,它是一切技术中获利最少的一个,因为农业仅仅生产最基本的生存用品,其价格必然只适于最贫穷的人的购买能力。
同样地,我们可以依此推论:在通常情况下,技术获利的多寡与它用处的大小成反比。结果,反而是最有用的技术最不被人重视,由此我们便明白了,应该怎样看待工业真正的价值以及工业进步所产生的实际影响。
这就是最终会给一个繁荣国家所带来的全部不幸的明显原因,工业与技术持续兴盛,为了维持富人奢靡的生活,卑贱的农夫必然要背负更加沉重的赋税,并且注定得在饥饿和贫穷中度过自己的一生。于是他们离开故乡到城中谋生,而那儿本应该是由他们供养的地方。繁华都市越是使乡下人羡慕,我们就越是哀叹他们所抛弃的乡村和大片荒芜的田地。充斥着整个城市的人们沦落为乞丐与强盗,注定要在肮脏的角落或是绞架上结束他们悲惨的一生。就是这样,国家在富庶起来的同时也在衰落下去,人口也在急剧减少。在努力增强国力而又减少人口后,即使是最强大的君主也还是不免要被穷国吞并。但是,当穷国征服了富国以后,也会继续经历国家富裕和人口减少的过程,再转而被其他的穷国消灭。
有谁可以告诉我们,曾经蹂躏过亚洲、欧洲和非洲几个世纪之久的蛮族是怎样产生的?他们庞大的人口到底是因为艺术与工业的发展、智慧的法律,还是因为他们杰出的政治体系呢?希望有识之士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些彪悍的民族在没有科学、知识、教育、规约的情况下,却没有因为争夺财物而彼此残杀,并因此损失殆尽,反而繁衍生息到了这样的程度呢?请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些无知的蛮族如此傲慢,以至于敢于对抗我们这样有智慧、拥有训练有素的军队、拥有如此卓越的法律与制度的民族呢?为什么在北方的几个国家开始建立社会并且持续发展之后,当地居民这么努力地学习社会责任与和平相处的艺术之后,我们反而再也看不到他们像以前一样大量地繁衍人口了呢?恐怕最后终于有人会这样回答我:一切伟大的事物,都是被人类的智慧创造出来的,它们就如同一种有益的瘟疫,防止人口过度繁衍,以防将来有一天地球上的居民会嫌我们的世界太过拥挤。
但是,我们又该怎么办呢?难道我们一定要彻底地毁灭社会,抛弃这种关于“你的”“我的”的区分,重新回到森林之中和熊一起生活吗?这是我的论敌所能推出的结论。我将要预先展示他们的想法,让他们因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而感到羞惭。你们啊,你们从来不曾倾听上帝的声音,你们总认为人类注定要在短暂的生命之中平静地生活,而后死去。你们尽可以丢掉在城市中的一切不幸收获,抛弃难以安宁的精神,抛弃你们堕落的灵魂以及无尽的欲望。既然你们完全自由,那么你们尽可以回到纯真的远古时代,重新回到森林,忘记你的同类所犯下的所有罪恶,并且你也无须因为在丢掉了罪恶的同时丢掉了一切进步而感到侮辱了自己的种族。
但是,对我这样的人,欲望消灭了原始的纯真,嘴巴放弃了植物与橡果,品行只能依靠法律与法官,但是我已经从我们的祖先那里获得了超自然所赐予的荣誉,认为从一开始上帝就将一种难能可贵的道德感赋予了人类行为,因此我们必须要遵循着这种道德感来行事,这一定是上帝的意旨,因为在任何其他体系中都无法包含它,更不能解释它。总之,我们被这样教导,上帝召唤每个人向往天使的幸福与智慧,我们为了不辜负上帝赋予我们的永恒的恩赐,努力将我们的美德付诸实践。他们会尊重他们所在社会当中相互之间的神圣关系,他们热爱自己的同胞,并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服务。他们恪守法律,并服从他们的立法者与执法者。他们尤为尊敬那些明智善良的国王,而这些国王则会尽心尽力地去防止、治疗或者减轻那些一直困扰着他们的苦难与不幸。他们不用逢迎也不用惧怕他们的官员,他们通过赞美官员的官职的重要意义及其职责的神圣性来激励他们工作的热情。但是,他们仍然不会吝惜对那些只能依靠杰出人物的协助才能够发挥作用,而且不管他们怎样努力,依然只能产生比表面上的好处更多的实际的灾难的宪法表示轻视之情。
卢梭曾经在《忏悔录》中对自己的一生作了深刻的剖析,除此之外,在两百多年间,关于卢梭的一生,已经有太多的小传、年表之类的作品在不断讲述着卢梭的生命故事。我们所读到的卢梭已经远远不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个苦难而浪漫的卢梭了。每位译者、每位作者、每位读者心中都存在自己独特的卢梭形象。为卢梭作传的人中,有些人出于某些目的,隐瞒了一些事实,美化了一些事实,也舍弃了卢梭生命中不光彩的一面,单单展现他作为伟大的思想启蒙者光辉的一面;有些人则完全舍弃了卢梭的生命故事,仅仅是追溯他思想的足迹,探寻各种论著的成书过程,或者干脆把他与那个宏大的时代联系在了一起,更有甚者直接把他和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社会和思想的变革联系在了一起。当然,也不乏这样一些人,有的是和他同时代的人,更多的是后来者,对他的生活和他的性格进行了猛烈的抨击。
这些固然都是有益的,也是必要的,然而,在我看来,既然卢梭敢于站在世人面前毫不遮掩地展现自己的一切善恶,敢于迎着后来人挑剔的目光为自己辩护,那么,我们就根本没有必要去美化他的生活,更没有必要根据我们的道德标准来评价他。无论他的人生怎样,都难以逃过世人的检视,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会有不可见人的过去。《圣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群犹太人嚷嚷着要扔石头去杀死一个通奸的女人,这时耶稣说,你们中间没有犯过罪的人,就可以拿石头打死她。结果是,没有人有资格朝她扔石头。由此可见,对卢梭,我们可以把他的生活完完全全地摆出来,剖析他的生活,分析他的思想。因为,他在写《忏悔录》的时候就已经使自己置身于手术台上了。一切或美或丑的故事,都是他为自己辩护的证据。译者考虑到这些,就特意为卢梭列了一个年表。这其中既包括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事件,也包括了某些重要作品的创作。最为重要的是,译者想展现卢梭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生长轨迹、时代背景以及他的思想性格等,从而更好地展现卢梭思想的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