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继承制通行于南方时,每个家庭都有不需劳动而且也不想劳动的一个富人为其代表。那些依法没有与他同样权利继承遗产的家属,像寄生植物攀沿在一棵大树上那样,围着他过着同样的生活。那时美国南方的一切富裕家庭中的情景,在今天欧洲某些国家的贵族家庭中仍然可见。在这些贵族家庭中,虽然弟弟妹妹不如哥哥姐姐富有,但是与他们同样地游手好闲。
这个相同的后果,仿佛是由于类似的原因而产生于美洲和欧洲的。在美国的南方,白人形成了一个贵族的集团,由一定数目的特权人物领导。特权人物的这些财产是世袭的,他们的悠闲生活也是辈辈相传的。这些美国贵族的领袖,使白色人种的传统偏见继续存在于他们所代表的集团之中,体面地保持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在贵族集团的内部也可以见到一些穷人,但他们并不是劳动者。他们宁可受穷也不愿意找点活干。黑人工人和奴隶因此便不会遇到任何竞争,并且不管白人对他们的劳动成果持有什么看法,都非得雇用他们不可,因为只有他们才能够替白人劳动。
废除长子继承法以后,各种财产就开始分散化小,所有的家庭也因此必须依靠劳动维持生计。现在有一些家庭已经消失,而且所有的家庭都预感到,以后的日子必须自食其力。虽然今天还有一些富人,但是他们已经不能形成紧密结合的世袭集团了。他们也不可能再有壮大自己和影响社会各阶层的精神力量了。因此大家开始一致放弃轻视劳动的偏见。穷人的数目增加了,但是可以自食其力就不觉得脸红了。因此,平等地分配财产最直接的成果之一,就是创造了自由的工人阶级。自由工人同奴隶竞争以后,就暴露出奴隶的劣势来,而蓄奴制本身的原则,即要维护奴隶主利益这个原则也受到了打击。
随着蓄奴制的败退,黑色人种也踏上蓄奴制的退路,一起回到了当初他们离开的热带地区。
这个现象最初令人觉得奇怪,但不久就被人们理解了。
在废除奴役的原则上,美国人并未让奴隶自由。
如果我不举出一个例子,对我以后的叙述,读者恐怕就很难理解了。我现在举纽约州的例子。1788年,纽约州在境内禁止买卖奴隶。这是以间接办法禁止奴隶的输入。黑人的人数从那以后只是依靠自然繁殖而增加。该州8年以后采取了果断的措施,颁布法令:从1799年7月4日以后,凡是父母均为奴隶的新生儿,一律获得自由。于是,一切使奴隶人数增加的途径均被堵死。虽然还有奴隶,但蓄奴制可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北方的一个州禁止输入奴隶以后,就没有人从南方向北方贩卖黑人了。
从北方不准买卖黑人开始,这种不再是得心应手的财产持有人虽然在北方无法出售奴隶,但只要他们向南方输送奴隶,还是可以获利的。
在北方的一个州宣布奴隶的子女出生后获得自由的时候,虽然奴隶因此而失去被人出售赚钱的大部分价值,但是把他们输送到南方,还是可以赚一笔大钱的。
因此,一条同样的法令,虽然让南方的奴隶无法来到北方,但却又把北方的奴隶赶到了南方。
然而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比我所说的还要强而有力。
一个州的奴隶人数减少,该州就日益感觉需要自由的工人。自由工人随之进入工矿企业,奴隶劳动的生产效益就日趋降低。奴隶就因此而成了价值不大或者用处不大的财产。
但在南方使用奴隶,还能得到很大的收益,因为那里的竞争不大。
废除蓄奴制因此并没有使奴隶自由了,而只是使奴隶的主人改变了,即把奴隶从北方送到了南方。
至于已经获得自由的黑人和在蓄奴制被废除后出生的黑人,虽然他们没有离开北方去南方,但他们的处境在欧洲人中间,与土著的印第安人并没有区别。在远比他们有钱和有知识的白人中间,他们是半开化的和没有权利的人。他们既是法律的虐待对象[40],又受民情的排斥。他们在某些方面比印第安人还要可怜。一想起奴役他们就不能自抑,不能像印第安人那样提出原来某块土地是自己的。他们中有许多人都在饥寒交迫中死去[41],而其余的人就在一些城市里聚居,做粗活,过着悲惨的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且,黑人的人数虽然仍按照他们未获自由时期的速度增长,但是白人的人数却在蓄奴制被废除后以两倍于从前的速度增长,不久以后,黑人就将淹没在白人的人海之中。
奴隶居住的农业地区,比白人聚居的农业地区人口少。由于美国是一个新的国家,所以在废除蓄奴制的时候,一个州多半尚有一半的土地没有人居住。刚刚一个州取消奴隶身份之后,就立即感到自由工人的匮乏,于是成群结队的大胆冒险家,就从四面八方拥了进来。他们赶来的目的,是想从刚刚对实业开放的新资源中牟取利润。把土地分给他们,在分得的每块土地上白人的家园被建立起来。就这样欧洲的移民不断开进了废除蓄奴制的各州。到新大陆寻找安乐和幸福的欧洲穷人,如果停在视劳动为下贱事的地区,他们能干什么呢?
由于自然繁殖,也由于大量的移民,白人的人口迅速增加起来;黑人的人口却没有得到移民的补充,因而日渐减少。两种人口之间的比例,不久就颠倒过来。黑人变成了可怜的破落户,成了居无定所的小小的穷困部族,在人口众多和拥有土地的白色人种之中消失。因而现在他们忍受不公正的和严酷的待遇而别无他法。
在大部分西部的州里,至今尚无黑人;在所有的北方州里,黑人也日渐减少。因此黑人将来的重大问题,将是他们日益被挤到一个狭小的地区。虽然这个问题不那么令人担忧,但解决起来也并不容易。
随着黑人的南下,有效地废除蓄奴制就越来越困难。这个结果来自必须加以阐述的几个自然原因。
第一个是气候。大家都知道,欧洲人越是靠近热带地区,劳动对他们就越困难。甚至大多数美国人断言,在那样的纬度下干活,最后只有死亡。而在那里黑人却能忍受而没有危险[42]。但是我并不认为这个只能促使南方人变得懒惰的这个想法,是有一定经验作为基础的。美国的南方并不比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南方热[43]。在那里欧洲人为什么不能像在西班牙和意大利那样劳动呢?意大利和西班牙废除奴隶制度后奴隶主并没有死亡,联邦那么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呢?我不相信大自然由于怕佐治亚和佛罗里达的欧洲人累死而不让他们靠自己的土地谋生,但在那里他们肯定要比新英格兰的居民辛苦,收益却不如人家[44]。在南方,自由的劳动者也失去他们对奴隶的一部分优势,所以蓄奴制的废除就延缓了。
欧洲的作物能在联邦的北方生长,但是南方却有其独特的产品。
人们发现,利用奴隶种植,是一种昂贵的经营方式。在没有蓄奴制地区种植小麦的农户,已经习惯于少雇长工,只在播种和收割的季节多雇一些短工,并且供给他们临时的食宿。
在有蓄奴制的州经营农业的人,为了完成只需要几天就可以完成的收割和播种工作,也得长年养活一大批奴隶,奴隶不像自由工人那样依靠自己的劳动生活,而是等待别人来雇他们。为了使用奴隶,就必须把他们买下来。
除了这些不利因素,田间作业的性质,在种植谷物的地方,蓄奴制也不如在种植其他作物的地方适用。
种植烟草、棉花,特别是甘蔗,与种植小麦不同,它要求不断地进行田间管理。妇女儿童在这时候都能派上用场,种植小麦却不是这样。从田间作业的性质来说,蓄奴制是更适合种植我刚才提到的那几种作物的。
烟草、棉花和甘蔗只适于生长在南方,它们是当地的主要财源。南方废除蓄奴制,就要面临以下的抉择:要么必须改变原来的耕种制度,在劳动和经验上同北方人展开激烈的竞争;要么仍然种植原来的作物而不使用奴隶,和没废除蓄奴制的南方其他州展开竞争。
由此可见,南方有其保留蓄奴制的独特原因。
在这方面,还有一个比其他所有都更为有力的理由。南方其实本来也是可以废除蓄奴制的。但是,黑人将怎样安置呢?废除蓄奴制和解放奴隶在北方是同时进行的。同时获得这个双重结果在南方是没有希望的。
为了证明蓄奴制在南方比北方更加合乎自然,更加有利,我只要指出南方的奴隶人数非常多就可以了。输入第一批非洲人的是南方,南方也使奴隶人数日益增加。越往南去,以悠闲自在为高尚的偏见就越强。在临近热带的几个州里,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中没有一个白人。南方的黑人人数因此自然多于北方。像我在前面已经说过的,这种趋势还在日益加强,联邦的北方一旦废除蓄奴制,黑人就会向南方汇集。南方黑人之所以增加的原因,不仅和人口的自然繁殖有关,而且还有北方黑人的被迫南迁有密切关系。南方非洲人种的激增原因,同在北方的欧洲人种迅速增加的原因是一样的。
在缅因州,每300个居民中有一个黑人。在马萨诸塞州,这个比例为100∶1,在纽约州为100∶2,在宾夕法尼亚州为100∶3,在马里兰州为100∶34,在弗吉尼亚州为100∶42,而南卡罗来纳州的比例竟然达100∶55[45]。这是1830年黑人与白人人口的比例。这个比例后来不断改变:黑人在北方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而在南方则越来越大。
显而易见,联邦最南的各州如果像北方各州一般去废除蓄奴制,一定会遇到北方各州不必担忧的严重危险。
北方各州是怎样废除蓄奴制和解放奴隶的我们已经都看到了。它们用使活着的黑人一代仍然为奴,而只能解放他们的新生子女的办法,使得黑人被逐渐吸收到社会里来;对那些解除其奴隶身份后滥用他们有可能获得的自由的人,要事先教育他们管理自己并且享用自由,之后才能解放他们。
这种办法在南方实行起来就有困难。如果宣布从某年某月开始准许黑人的新生子女获得自由,就会使自由的原则和思想进入奴隶们的心里,让按立法规定身为奴隶的黑人看到自己的子女自由获得后,就会对他们之间出现的命运不平等表示惊讶,并且焦急和气愤。于是,蓄奴制便在他们的眼目中失去历史和习惯为它创造的道德力量,而变为一目了然的暴力的滥用。北方就不担心黑人进行这样的对比,北方的黑人为数极少,白人为数甚多。而一旦自由的曙光在南方普照200多万黑人,压迫者就必定要发抖。
在奴隶的子女被解放以后,南方的欧洲人很快就被迫把同样的好处普及于全体黑色人种。
在前面我已经说过,在美国的北方,自从蓄奴制废除以后,甚至预计即将废除蓄奴制的时候,一种双重运动就已经开始了:奴隶们离开北方被送往南方;他们的位置就由北方各州的白人和欧洲的移民来填补。
这两种情况无法同样地出现在最南面的几个州。一方面是那里的奴隶人数太多,无法把他们迁出去;另一方面是欧洲人和北方的英裔美国人,也不愿意去劳动还没有恢复其荣誉的地区定居。他们还有理由认为,在黑人的人数超过或者等于白人的州里,容易遇到不幸,他们因此而怀有戒心,不敢到那里去创业。
因此南方人在废除蓄奴制后,无法像北方同胞那样使黑人逐渐获得自由。他们不但没有使黑人大量减少,而且继续容纳黑人。这样下去,只要几年工夫,在一个国家之中就将出现与白人几乎平等的庞大的黑人自由民族。
如今这种以滥用权力维持蓄奴制的办法,就可能成为那时候让白人胆战心惊的严重危险的根源。现在,只有欧洲人的后裔拥有土地,他们就是一切实业的主人,只有他们有钱、有知识和军队。在这些方面黑人一无所有,但是他们没有这些东西时也能活下去,因为他们是奴隶。如果自由了,需要自食其力了,没有这些东西他们还能维持生活吗?在蓄奴制存在时期白人所做的一切,在蓄奴制废除后就有遭到破坏的危险。
继续让黑人处于奴隶地位,就可以促使他们保持近乎野蛮的状态。他们如果自由了,就无法阻止他们增长知识,从而知道自己不幸的严重程度和找到根除不幸的办法。而且,还有关于相对公平的一个重要原则在人心之中牢固地扎根。同一阶级内部存在的不平等大大高于不同阶级之间的不平等。人们可以看到蓄奴制的存在,但是怎么能理解长期以来几百万公民忍受的耻辱和遭到的那些苦难呢?已经获得解放的黑人,在北方仍在忍受这种苦难和遭到不公正待遇,他们的力量很小,人数也在日益减少。而在南方黑人的人数很多,力量也大。
如在一块土地上白人与被解放的黑人同住,把彼此视为异族,则不难预见会出现两种可能:黑人与白人不是将要完全混为一体,就是将要永远分离。
在前面我已经表示对第一种可能的看法[46]。我不认为将来会有一天白人和黑人在某个地方以平等的资格一起生活。
在我看来,这方面的困难在美国要比在别处大得多。一个人抛弃国家偏见、宗教偏见和种族偏见倒是有可能的,而如果是一个国王,在社会上他还会引起一场惊人的革命;整个民族恐怕无法这样超脱。
如果一个强权的铁腕人物把美国人和他们先前的奴隶置于同一屋檐下,就有可能使他们混合起来。但是,只要还是由美国的民主来决定国家大事,做这样的设想就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可以预见,如果美国的白人越来越自由,这样的人也会越来越孤立[47]。